一世权谋

作者:叶悠悠

攻城不易,往往攻城士兵需比守城士兵两三倍之上才方有胜算,加之神都城中守城器械不缺,城中又自有地下活水引来,无法掘水以断其需。另外神都城门高大坚固,若当真城门紧守,短短两日多的时间,周璩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入城的。

但若有人里通外合,特意开了城门那就另当别论了。

城门大开之时,原守城的城卫所甚少有战意,算的上节节而退。倒是周璩承领来的西拦军,一路汹涌厮杀而进。

周璩承一身银甲,四周围拢了百来个亲卫将他牢牢护持。

“大皇子,不要在此处耽搁了。二皇子违背人伦,假传圣皇口谕,联合许典幽禁诸位大臣又对圣皇秘不发丧,乃是不忠不孝之辈,还请大皇子早些入宫,以安天下。”

此刻说话之人名叫魏源,乃是魏皇后胞弟。在许典强行圈禁朝中诸公期间,便是他收到魏皇后的信件,而后暗中同郭复商议,策划了这里通外合之策。

许典虽掌控城卫所,可郭复也是有名的大顺凶神,军队中素有威望。加之魏源也是为人狡诈,自有些许渠道以做谋略。

是以今日之事如此顺利,魏源并不忧心。

那许典到底一介莽夫,以为掌握了神都一万城卫所,这改天换日之事便能叫他做主了吗?

荒谬!

周璩承英武俊朗的面容此刻泛出几分锋利之色,他抬头姚望,透过厮杀哀嚎,远远便能瞧见几分大顺皇宫的红瓦高墙。

“大皇子!”魏源见他迟迟不动,不由吼了一声。

周璩承目光沉沉,他想起了几日前他的母亲用祈愿灯送出的消息,信中所言他的皇父不好了,甚至可能已经驭龙宾天,却不过是被许典等佞臣们瞒着罢了。不过也因许典如此做,叫郭复等人觉察了不妥,这才倒戈魏皇后。

故魏皇后嘱托他,叫他带郭复手谕,加之魏源周旋之下尽可能调动兵马围困神都。而后不必耽搁,攻城后就直取皇宫。

周璩承又收回目光,而后将神情落于前方同样身着银甲而奋力厮杀之人。那人骑于马上,马术极好,手臂挥动间,点、刺或重扫之间,前方四五敌人就哀嚎倒地。

士卒的鲜血早沾染了他的银甲同长/枪,他却仍旧出手快速利落,当真算的上一员武艺出众的小将。

魏源见周璩承不走,又将目光落于前方奋力厮杀的那员小将上,他顿时浮现几分警惕之色,“大皇子,万万不能全然信了他。”

这小将虽武艺出众,又颇具才华,稍作栽培日后必当大用。

可问题是此人不是常人,却是那南赵伏氏遗脉伏逸!前几日这伏逸手持君王信印投奔而来,只说许典连同二皇子强行逼宫企图登位,赵澜困于弘昌馆朝不保夕。

故赵澜将圣皇赠送君王信印托付,叫他引外援入城求救。此番能调动西拦之军,除开郭复手谕同魏皇后凤谕外,君王信印也起了极大作用。

可即使如此,伏氏同大顺周氏可谓血海深仇,若这伏逸是个面相蛇鼠两端为求富贵不惜不择手段之人,魏源也就不忧心他了。

可这伏逸面目周正英武,这两日他用钱财美人试探,也未见伏逸有过动心之色,如此如何能叫魏源信任他。

“我知道。”周璩承沉沉看了眼奋力争先杀敌的伏逸,而后道:“入宫!”

魏源不是专门的武将,可也自小在家中习武。此刻听到周璩承如此说,顿时眼路兴奋之色,当下在亲卫的护持下为周璩承开路。

改天换日改天换日啊!

一朝天下定,他是从龙之臣,周璩承还如此年轻,魏家至少可得二十年极致富贵!

一众人说快也快,在城卫所接连败退之下,魏源只叫兴奋同激动彻底笼罩心头,哪里还能思考其它,便一路杀至天和门,又由天和门杀入宫中。

一路之顺畅,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

直到军队行至承德殿,魏源才惊觉不对。因为承德殿殿门大开,其门外许典、郭复、吴毅、雷铜、田攸等人尽数身着朝服躬身而立。

若说这些朝中诸公见事不可为,也想争个从龙之功而早早在此迎候周璩承,魏源那是不信的。

魏源徒然心头一跳,不由带了几分慌张去瞧周璩承。

周璩承翻身下马,在亲卫护持之下穿过士兵,却高声道:“皇父,您可还安好?”

不消片刻,隔了数百台阶,周璩承隐约看到郭复等人恭敬让开身形,却是周显叫寇连进同高望搀扶着,缓步走到前头。

父子之间隔了不算远却也不算近的距离,遥遥相望。

圣皇俯视着周璩承,只上前几步,他脚步还有些虚浮,可周身气质却让人不可忽视,仍旧在如此显眼的告诉所有人。他活着一日,便是大顺那位至高无上的圣德上皇!

“璩承,回去吧,朕并不怪你。”

圣皇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周璩承英朗的面容却一瞬扭曲了下。”

他可以回去吗?

他真的可以回去吗?

圣皇对权利之看重他如何不明白,又向来多疑,便是对子嗣也不会多加信任。今日看似无事安康而返,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皇子。

但圣皇真的不会有朝一日芥蒂此情此景吗?他领兵攻打神都,又杀入皇宫,圣皇当真能当做无事发生过?

周璩承想起了往日的一幕幕,他是如何在魏皇后的教导下小心讨好圣皇,他要做个叫圣皇满意的大顺大皇子又付出了多少。所有人看到了他的风光,却看不到他为了这‘风光’过的多么压抑难耐。

今日退回,不说圣皇,便是他自己又如何能面对圣皇呢?

见周璩承迟迟不语,他身侧不远处的伏逸目光闪动,这会儿索性穿过士兵走到周璩承身侧,“大皇子,万万不能退。圣皇身体无恙,可您已然私自调动西拦士卒杀入皇宫,叫圣皇日后如何信您。

今日尚有可为,它日再生悔意,便再无可乘之机了。臣下虽卑微,可若大皇子有命,臣下愿以舍性命为大皇子披荆斩棘,助大皇子以定全功。”

周璩承看了伏逸一眼,他此刻哪里能不明白,伏逸不过是为了报仇故意引他们父子相残罢了。什么为他披荆斩棘,伏逸大概是想趁乱谋杀圣皇罢了。

“璩承?”魏源此刻也过来,神情犹豫不决。

圣皇眉宇微皱,“璩承,朕一言九鼎绝不反悔。你领兵入神都之事,在朕看来并没有错。此番退去,你还是朕看重的大顺大皇子。”

“大皇子,圣皇一时之言,不可信啊。”伏逸立时道。

魏源则是没了主意,而且神情逐渐焦躁起来。

周璩承仰头,隔了距离同圣皇对视,仔细辨认了许久,他却忽的大笑起来,“圣皇,圣皇!臣下自小敬慕您,今日却想试一试自己的本事。”

话毕,只见周璩承一摆手,他身旁军队立时持利刃要杀向上方之人。自然,西拦士卒原就忠于圣皇,故周璩承带来的万人,除开折损的,此刻还愿意听命他的也只剩下了千百人,根本不成气候,不少士卒在圣皇露面之后就已经放下了手中兵器。

在喊杀声响起之时,各处宫殿包括承德殿中都涌出数千士卒,赫然是原先且战且退的城卫所。除开城卫所外,宫外又涌来其它士卒。瞧穿着,赫然是西拦校场的另外两万士卒。

圣皇醒来之时便叫人快马加鞭去调来了,只是一直隐于城外秘而不发罢了。待周璩承入神都之后,这些士兵才随后而入。

“放箭!”许典立于一侧,嘶吼一声。

一阵箭雨后,那千百士卒便少了一半,就是魏源也不小心在大腿上中了一箭,这会儿哀嚎的厉害。

“璩承,回去吧。”

周璩承看着其上的圣皇,他的面容上沾染了士卒温热的血迹,这会儿看着实在狼狈。

没有胜算。

周璩承也干脆,只猛的一挥手中长剑,而后丢于地面之上,却是拜伏在地,“臣下认罪,任凭惩处。”

“伏大哥。”骤然间,众人只看到距离圣皇不远处,有人带了几分惊惧从上方台阶之上高喊了一声,而后跌跌撞撞跑了下来。

此人赫然是赵澜。

原赵澜在弘昌馆中养病,自也不会有人扰他。圣皇也特意派遣了城卫所在弘昌馆四周护持,防止乱兵惊扰了他。

只是圣皇也没想到,伏逸竟然到了周璩承身侧,甚至拿走了君王信印以助他调动西拦士卒。

此事圣皇不敢隐瞒,加之兵刃之灾祸福难测,若是伏逸出个好歹就不妥了,圣皇也不愿同赵澜再多生丝毫芥蒂。

赵澜闻伏逸境遇,哪里还能在弘昌馆中歇息,自是叫寇连进搀扶着来了。

沿路而下,却也无人阻拦赵澜。

赵澜直直跑向手臂也中了一箭的伏逸,只路过周璩承身侧时,周璩承却猛然起来,而后扯住了赵澜。

“伏逸可是小侯爷派来的。”

赵澜骤停,只有些冷漠的看了周璩承一眼,“是又如何,我要带伏大哥离开。”

周璩承眼中有许多赵澜看不清的东西,只是片刻,周璩承却又放松了神情,似回忆又似感慨一般道:“我至于此,并不后悔。只是我这一生多不自由,唯有商乐同我有几分真心之交,可惜他如今怕是连尸骨都化了。”

赵澜不耐的扯了下手臂,他不懂周璩承为何同他说这些。

“小侯爷于娇房宫中闲暇乐曲之作,我都叫人整理一份送到了我那儿。虽同小侯爷往来不多,到也有几分神交之意,不知小侯爷可有视我为友?”

“你在胡说什么?”赵澜眼路厌烦之色。

闻言,周璩承稍有怔然,虽有又露出几分轻松之色。在赵澜惊愕目光中,周璩承却猛的对着赵澜胸口一掌,叫他狠狠跌坐于地。却也在刹那转身,手指了伏逸高声道:“杀了他!”

刹那,周璩承剩下的士卒下意识持弓放箭。

伏逸武艺极好,却也挡不住上百人一同放箭。不过片刻,便在猝不及防之下浑身中箭,气绝而亡。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几息时间,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赵澜跌倒在地,原就伤了的左臂磕到地面都忘记了疼痛。他只看到浑身利箭而倒的伏逸,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为什么?”赵澜茫然般看向周璩承。

周璩承面容沾血,平静道:“如同我此时一般,不过成王败寇罢了。且他并非真心投靠我,而是特意来离间我同圣皇,多番蛊惑我杀父弑弟。加之他心中对大顺仇恨至极,留他便是于大顺不利。今日我原就打算不管我能不能登位,我都不会留他性命。”

当然,这其中还有赵澜那句话,这是压倒他坚定杀伏逸的最后稻草。他本顾及赵澜几分,实则他心中当真有将赵澜充作神交已久的挚友看待。

可赵澜并非如此想,周璩承也就不必再有顾虑了。

“啊啊!!!”赵澜此刻却是睚眦欲裂,痛苦至极般爬起来跑向伏逸。可伏逸浑身中箭,满身鲜血,赵澜甚至不知该如何扶他。

“伏大哥,伏大哥......”赵澜无措的浑身颤抖着,他恐惧又害怕的去抚摸伏逸的面颊,“怎么办?我该怎么救你?谁能救救你,谁能救救你,啊啊!!”

赵澜疯魔一般在伏逸身侧哭嚎,可伏逸终究死了,不会给他半点回应。

良久,赵澜颤抖着去合伏逸双目。待伏逸双眼合上,赵澜却是从地上扯过一把血迹斑驳的长剑,而后猛的起身带着骤然的愤怒朝周璩承劈去。

一瞬,自有士卒手执兵器指向赵澜。

“不准伤他!”刹那,原就叫人搀扶着过来的周显惊恐的双目通红,再不见半点帝王威仪般恐惧的喊道。

士卒听闻圣皇命令,当下也不做犹豫,立时退守到了一旁。便是护卫周璩承的亲卫,因为周璩承不曾发话,虽面色犹豫却也只得待在原地。

赵澜发了疯一般劈砍周璩承,他完全是不要命了。

幸好周璩承只防守,几乎不还手。

可赵澜这会儿力气大的很,愤怒与痛苦烧光了他的理智。

周璩承几番遮挡,忽的不知为何手一软,竟然叫赵澜砍了个准。长剑刚好从银甲的手肘缝隙连接处砍入,立时叫周璩承手臂飞溅出些许带着热意的血液。

几滴血液飞溅入赵澜眼睛,赵澜稍稍一眨眼,动作不由一停。他摸向自己眼角同脸颊,触之满手滑腻血液,赵澜只觉身体一软便要倒下。

“小君子!”

赵澜不曾倒地,却是叫人抱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伏大哥落幕了,接下来就是圣皇同志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