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受封疆

作者:殿前欢

  随即——林落音又没话接了。

  

  又打了个嗝,洒脱活络的华总受,摇着扇改走到了闷葫芦前头,林落音倒不介意他反客为主,欣然跟从。没走几步,华容合扇伫立,林落音不解,顺他目光望去,石阶直铺而上,尽头只见一座寺庙。

  京城第一大寺泰莱寺。

  “华容,你想上香拜佛?那一同去啊!”华容忙摆手,一下冷嗝止住不打了。

  “走啊。”落音催促。

  华容为难地笑笑,眼如弯月,依规矩,他还是进不得庙堂半步。

  佛曰当受则受,却没准受者可以随便进入殿堂。

  

  瞧见华容面现窘迫,林落音忆起方才,当下明白,脑门一发热,死攥住华容的右腕,大踏步上了石阶。

  在京城,华容就是个名人,他一靠近佛门就有人侧目,鄙夷多过好奇的侧目。

  他们每多上一步阶,三姑六婆隔壁的七十二婶就多上几个,参与指点嘀咕。

  佛门清净地,怎么允许骂架的发生?最终在一臃肥妇人,勇猛出列,叉腰作势欲指华容鼻子时,护院僧侣上前虔诚阻拦,拦下的却是无法开口的华容。

  “施主留步。”

  林落音率先前跨一步,挡于华容身前质问,“众生平等,参佛难道也看人?”

  

  高僧笑而不答,绕开林落音,带着三分歉意、七分畏惧的表情,将华容拉到一角,嘀咕好半天。华容双手入袖,合作地洗耳恭听。

  落音不解,侧身细看,正巧见到和尚将几张纸,塞入华容袖中。华容收了东西,眉开眼笑,欣喜地转向落音,金扇指路,表示要循路回去了。

  

  知道林落音郁闷,华容一反常态,殷勤用目光向他示好,落音却视若无睹,拉着华容直问:“那和尚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开心?”

  华容笑容可掬,却面带心虚,眼睛控制不住地向自己袖里瞟。

  落音手疾眼快,从华容袖袋里搜出几张银票,顿时心凉半截。原来和尚也懂看人,既不肯让倌娼进寺,又怕得罪了韩朗,给钱“请”华总受大人滚蛋。

  

  华容见事迹败露,笑脸垮下,眼睛眨眨,不舍地抽出几张银票,递交给林落音,意思明白,见者有份,咱来分赃。

  林落音木然地深望华容,能见华容眼眸清澈如泉,却让自己怎么也看不穿。华容看他不收,又心疼地多捐了一张。

  “你就这点骨气?只要给钱,怎么侮辱都没关系?”质问者声音沉哑,目光燥烈。

  

  华容一愣,抬眉挠头。落音这才意识,这本来就是华容推崇的职业精神。

  落音怒气勃发,掉头就走,听到华容的足音,他吼道:“你回吧,不用送了!”

  

  夕照一地,华容双手执扇,向着林将军的背影深深作揖,恭送着大鹏已然展翅的林落音,保持他贯有表情:微笑。

  顺道拐弯,林落音步伐逐渐慢缓,最后他停了下来,站立了许久,许久,直到日落西沉。

  

  目送落音离开后,华容回府交差。没料,韩朗提前回府,官服未换,高坐在正堂发脾气。

  华容厅门外竖耳,才知道是为流年至今未归,消息全无的事。

  表现机会难得,华容亲自为韩朗泡茶送上。

  “你今天得了什么了,如此高兴?”痛骂之后,韩朗喝茶消了点气。

  华容马上手势,只因离开王爷那么久,很是想念。

  韩朗冷笑,睨他,“我看你是觉得流年不回来,对你是件好事。”

  华容忙摇晃脑袋否认。

  韩朗没有追究,“晚上我出次门,你不用伺候更衣,在府里好好呆着不必跟着去了。”

  华容点头。

  “还有,我想借你的宝扇一用。放心!我决不白借。”

  华容听后,乐呵呵地手势:“还是王爷好,最懂小人的心思。”韩朗又别了他眼,不再吭声。

  

  当夜抚宁王造访泰莱寺。寺院住持一代宗师,笑问韩朗来意。

  韩朗大笑地缓缓展开借来的扇子,面上“殿前欢”三字在灯下闪光,“拆庙!”

  没过多久,韩朗在一片喊冤声中,宣布:“从今日起,举国上下各庙宇道观也必须向朝廷交纳税银,有违者泰莱寺就是最好的榜样。另外——”韩朗一顿,又道:“大家最好都给本王记着,以后见此扇如见本王,谁如果见了这扇,还拒人进门者,就是看不起我抚宁王。”

  

  翌日,出家人也要上税的拟定成了法令,颁发天下。

  可惜当朝已非韩朗能一手遮天,他狂妄的行径,隔日大早就有人弹劾上奏。

  

  韩朗垂目,只字不辩。朝上工部尚书已然出列,积极为韩朗开脱。

  上告天子称,寺庙上税,是及时填补国库空虚,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满朝附议无话,韩焉站立一边也但笑不语。

  好一招借花献佛。只是韩焉没看懂,他韩朗借了谁的花,献了哪家的佛。他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心里猜测着当韩朗知道流年已经永远回不来时的表情。

  满朝寂静。

  韩朗垂首,渐渐觉得呼吸不能平顺,于是抬手,掩唇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指缝间猩红触目,韩朗略怔了下,那胸口气血却是再不能抑,突然间系数涌上了喉头。

  局面脱控,他居然吐血朝堂,当着百官的面轰然倒地。

  庭堂混乱一片,天子失色,冲下龙座,死搂着韩朗脖子,无助却不发一声。

  韩焉凝目,开始对皇帝的始终沉默持疑。

  而韩朗此刻撑下最后一抹清明,迎上韩焉的眼光,道:“皇上,臣没事明日就能好……”

  “皇上,韩太傅进宫看御医吗?”

  等韩朗昏厥之后韩焉才道,蹲下身,看住了皇帝紧闭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