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之前的记忆,是旁人给我的,官宦世家,深宅大院,锦衣玉食,娇贵无比的生长。
十三岁之后的近六年岁月,我却仿佛活了从前的一辈子。
坠崖,让我遇见了苏修缅,他轻轻一唤,那一声“清儿”,开启了我全新的人生。
那医谷中,红尘之外,戈壁沙漠之上,山林水泽之间,三年的时间很矩,记忆却是如此绵延悠长。
直至家人找到了我,他亲自送我出谷,最后一瞥,是他绝情而去的背影,一次也未曾回头。
后来回到相府,生活温 宁安适.虽与族中诸人都有着无可避免的隔阂,却也能寻到真实的温 暖.
我想起了那些与潋在一起策马对饮的时日,想起了他的剑舞,想起了我的琴音。
再后来,便是大婚,那一室空荡荡的红,那一对垂泪到天明的龙凤烛,从未刻意记着,到了如今,却发觉,自己也从未忘记。
然后便是“枫林晚”中的第一次相遇.他穿着暗红色的衣袍,一步步走到我的面前,俊美得有如神抵的面容上,带着一抹谩不经心的淡漠笑意,眸光,却冷如寒星。
我想起了庆和宫中.他唇边意兴蛊然的弧度。
到了中秋赏月宴,一曲“惊鸿”毕,那双幽黑暗遂的眼中,深不见底,有晦暗光影,如流星,一闪而逝。
然后便是夜深人静时候的上药裹伤,倾天居内与太子斗智周旋,我看到了他的忍耐与野心,也见识了他的心机与狠绝。
同样还是那一曲“惊鸿”,他第一次留宿在我归墨阁内,缠绵悱恻,缱绻轻怜,却原来只是为了一个相似的影子。
然后,然后便是他立于“盗骊轻骢”上的身影,白羽铠甲,号令三军,纵然早如他的卓绝出众,可那样的盖世风姿,却仍是给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当第一屡光亮穿进这满室黑暗,亦是穿进我昏昏沉沈的意识时,我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在恍然中,着刭一个白羽铠甲的身影,逆光而站,颠倒了时空,凌乱了记忆,现实与梦境.错综复杂的交 织在一起,不变的,只有那人的风神气度,傲然于天地之间。
手上的绳索被解开,我整个人被拥入一个温 热的胸膛,他抱着我的手臂那样的紧,紧到略微颤抖。
我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渐渐感到心安,然后疲惫困倦便如潮水,霎时袭来。
正想放任自己陷入昏睡,却忽然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传令,董府上下一个不留。”
他是抱着我背对着门外一众将军下达的命令,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稍微改变姿势,只是声音寒漠,宇宇千钧,不留半点转换余地。
我听得他的属下一怔之后,却是无人敢上前劝阻,纷纷应声去了。
心下一惊,奋力的张口唤他:“……殿下……别……”
他抱着我,依旧定定不动。
我越发的急,想要阻止他,可是却浑身无力,嗓子亦是声涩沙哑,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来:“……留着……太子……牵制……”
董府上下百余人命,他们中有大多是与我一路前来漠北,日夜同行,对我与疏影多加照顾的质朴男儿.又有太多本是无辜。
我以为晓之以厉害局势.或许能救下他们.毕竟要扳倒东官,这是可以大做的文章,而活人远比死人有用得多.以南承耀的心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然而他却只是抱着我站了起来,伸出一手轻柔的覆上我的眼睛:“我说过,他敢伤你半根头发,我便要他董氏一门.九族灭尽。”
话气很轻,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说话时,他已经抱着我走出了那间密室,他的手掌一直温 柔而坚定的轻覆我的眼睛,不让我被骤然而来的亮光剌伤,也不让我看到那一片染血的红。
然而,虽是看不见,可刀剑扬起的声音,哭喊哀求的声音却一直不绝于耳,我心内惊痛,努力伸出双手抱住他敷在我眼睛的手臂,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只一阵急痛涌上,本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下去,只能任温 软的黑暗将我包围,整个人也软软的靠进了他的怀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