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惊鸿照影

作者:风凝雪舞

    番外桑慕卿2

    不愿君王诏,只盼慕卿顾。

    这是世间男子对她的痴迷神往。

    绿意华盖花满路,十里红妆迎慕卿。

    这是南朝第一舞姬,专属的荣华。

    然而,再怎样的风光,她终究只是桑慕卿。

    慕卿,慕清,却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清”,原本的自己。

    她还记得,当年的柳姨,拿着一个白面馒头递到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当中,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说了这两个字。

    其实并没有深想的,到了后来连自己也不明白,当年,只有十二岁的自己,怎么就能冲口说出这两个字,一语成谶。

    那你姓什么?父母呢?可以摘下面纱让我看看吗?柳姨问。

    她只是摇头,死死护住已经又脏又皱的面纱。

    柳姨细细看了她面纱下的眉目身形半晌,然后开口,孩子,你愿意跟着我吗,不会再挨冻受饿,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会给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你今后就跟着我姓柳,好不好?

    我要给你什么吗?她问。

    十二岁的女孩子,已经明白,在这个世间上,不会有人平白去对另外一个人好,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柳姨的笑里隐含赞赏,我会教你跳舞,你只要跳给旁人看就行了。

    我会跳舞。

    十二岁的她点头,忽而就想到了醒来时窗外那一望无际的深绿,想到了那一抹淡墨青衫,想到了牌匾上飞扬有力的三个字——桑篱轩。

    她看着柳姨,轻声开口,我姓桑。

    多年之后,她回想起来,如果当日,她知道柳姨口中的跳舞所指为何,还会不会点头答应。

    答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不悲哀的,可是她告诉自己,若非如此,若非南朝第一舞姬芳名远扬,她又怎么可能认识他,更遑论留在他身边。

    这样一想,心底的伤痛自怜仿佛才能慢慢平缓,她才能让自己觉得好过一些。

    直到,直到那一道婚旨颁布天下。

    她一直以为是滟儿的,却从来不知,嫁给他的,竟然是慕容家的二小姐,慕容清。

    心底尖锐的疼痛几乎就要将她撕裂,她不管不顾的就要去找他,可是漓心自怀中取出玉铃,她在剧痛当中仍然固执的一步步往门外爬,直到失去了所有神志。

    她想起了她再清醒过来时,漓心淡漠的眼中似乎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忍,她说,昨天夜里皇上圣体违和,所有皇子全都奉诏进宫,就连三殿下的大婚也被打乱了。

    她的唇边勾出一丝苦涩又漠然的笑,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他还是娶了别的女子,那个占据了她身份的女子。

    “慕卿啊,你还不快下楼去,三殿下的马车都已经到了门外啦——”

    柳姨的话倏然拉回了她的思绪,她不敢置信而又惊喜莫名的起身:“你说什么?”

    柳姨掩嘴笑道:“瞧你,高兴得傻啦?不过也是,这三殿下才从宫中出来,都没送新王妃回王府,可就先赶来看你啦,就连昨个儿三王妃归宁听说都是独自一人呢,依我看哪,咱们三殿下的心可全在你身上呢!”

    她已经无心去理会柳姨的笑语,只是飞快的对着铜镜理了理松软的云鬓,然后提裙便往楼下奔去。

    满心满眼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纵然她心底再清楚不过,他会来忘忧馆,为的,其实并不是她。

    可是没有关系,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只要能帮到他,那么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心王妃美不美?她终是没有能够忍住,轻轻问道。

    他只是漫不经心的笑,若不是你眼底的红痣,她长得倒是和你有几分像。

    并不甚在意。

    她一直知道,他从来都不是,外人以为的贪念美色之人。

    也曾试探性的问过,他与新王妃的种种。

    他的漫不经心她看在眼里,就如同她心底的窃喜一样真实,她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那只不过是一场利益联姻,只不过是,圣命难违。

    直到,直到那一次,他让她带淳逾意入府去替他的王妃请脉,那时,她就知道必然有什么是不一样了的,却偏偏不让自己去想,偏偏就这样自欺下去。

    从漠北归来之后,他几乎不再来忘忧馆,即便有事,也只是叫府上的秦安,或者寻云逐雨前来问询传达。

    在漫长的寂寞光陰里,她总是在想,如果那一次,她没有迟疑,将真相全都说出了口,这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他曾问过她的,虽然只有一次,唇边的笑意温 和,幽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慕卿,你从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垂下羽睫,低低道,我十二岁以后便跟着柳姨学艺,后来到了上京,慢慢的有了忘忧馆,也才能有幸认识殿下。

    十二岁以前呢?

    他还是那样看着她,她几乎就要被蛊惑,将所有的一切脱口而出。

    门外隐隐传来一声玉铃轻响,她腹中的疼痛只一下便归于了平静。

    怎么了?他问。

    她的脑海中,忽然就闪现过那一抹淡墨青衫,略微迟疑了下,没有说话。

    可是心底,却是隐含期盼的,如果他继续问下去,她是不是就有理由打破这个誓言,是不是从此,就不用再这样年年月月的活在煎熬当中。

    可是,他却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并没有追问。

    “桑姑娘!桑姑娘!淳先生在不在?”

    秦安惶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不由得微微一怔,记忆中,秦安从来都是深沉而稳重的,这样乱了阵脚,还是第一次。

    她的心骤然一紧,根本来不及细问,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进淳逾意的房间,不由分说一手拽了他的手,一手去提他的药箱便往候着的马车上赶。

    他虽不情愿,却沉默着没有抗拒,空着的右手隔空一伸,接过了她手中沉沉的药箱。

    她其实知道会是这样的,却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愧疚,她所仗着的,其实也不过是他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