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惊鸿照影

作者:风凝雪舞



    我没有伤她,或者是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打错,而他现在也依旧需要我皇室正统的身份,所以我相信,他并不会仅仅因为我放她离开,便与我决裂。

    这其实也是一场赌,只不过我的赢面要大得多,我知道他如果知情必然会怪我,却并不会把我怎样,我知道,他心底始终都不会忘记,当日拥抱他,对他说“我会给你一个家”的天恋。

    更何况,此时此刻,我腹中还有我与他的骨肉。

    我站在榕城官衙的最高处,看向那条她即将离开的小路,绿袖问我:“公主,她会听我们的安排吗?”

    我淡淡一笑:“绿袖,你知道吗,我去找她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她早有离意,以她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我的意图,所以你放心,她一定会来的。”

    似乎是为了响应我说的话一样,那条清冷寂然的小道上出现了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虽然看不真切,可我知道那便是她和漓珂。

    我看着她们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渐渐远去,一颗心尚未安全放下,却忽然放心了方才那条小道上,多了几个黑衣人影,策马向着她们远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我心底一惊,转身逼视绿袖,克制不住的怒道:“是你还是文丞相自作主张?还不快让他们停手!”

    绿袖慌忙跪下:“公主既然已经吩咐了,婢子和文丞相又怎么敢陽奉陰违?这些人手,婢子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正欲开口,眼光却突然凝在了榕城官衙的那一颗参天古树上面,茂密的枝叶下,藏了个隐约的身影。

    我下意识的拉着绿袖,隐身在廊柱后面,害怕被他看见。

    片刻之后,却又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眼光,一直都落在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影身上,直当周遭万物不存在一般,又怎么会留意到,小小的一个我。

    再说了,他既然会在这里看她离开,那么必然是知悉了一切的,我想要掩饰,也终究只是枉然。

    心底,忽然飞快的闪过一个年头——那些黑衣人,是他派去拦她回来的?既然这样,那么他为什么不亲自去?

    倏然回头去看,细看之下才发觉,那些黑衣人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始终与前方的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担心被察觉到一般。

    我闭了闭眼,心底已经清如明镜。

    他知道了我所做的事情,他不愿意和我闹翻,所以成全了我,放她离开,而那些黑衣人,是他一手安排的,只为护她周全。

    是的,当时的我就是这样以为的。

    他放她离开,我以为是因为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为的,一直都只有她。

    她想要离开,所以他成全。

    她想要自幼,所以他给予。

    他娶了我,自觉已经没有资格再给予他曾经想要带给他所爱的女子的,那样纯粹而毫无保留的幸福,他不愿意委屈她一分一毫,所以他放手。

    他不愿意她在齐越与南朝的战争当中,在他与她的夫婿之间左右为难,所以他任她离开,只是暗中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他对她的感情,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深。

    她的身影其实早已经消失在天边了,就连那些黑衣人的影子都寻不到了,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定定的看着远方。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树上一跃而下,凌空舒展,“湛卢”出鞘,剑光如电,要目生花。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 收,独醉笑沙场,杯酒酹长空……”

    这是我第二次看他舞这套剑法,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起了白日里,庭院中,同一个地方,那一场惊艳人心的琴心剑意,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剑势都配合得天衣无缝,仿若天作之合,共生了千年一般。

    而此时此刻,没有了《思归》的筝音,他一个人在清冷的月色之下,寂寥的舞这一套剑势。

    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尽善尽美,然而却始终有一股极浅极淡的气息萦绕着他的身影,是悲伤,亦或是脆弱?

    一套剑势舞完,他久久的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长剑,隔了太远,他的表情我看不真切。

    那柄“湛卢”我是知道的,是他从不离手的名剑,当日我与他大婚的时候,我曾将齐越王室世代相传的“玉柄龙”赠于他,他微笑着收下了,可是贴身用的,依旧是这一柄“湛卢”。

    青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得响声来到了他身边,他似是吩咐了他一句什么,青荇便折转身回房,不一会竟然拿了“玉柄龙”出来。

    他接了过去,一手握“湛卢”,一手握“玉柄龙”,慢慢的在庭院中踱步。

    然后,忽然的举臂用力,在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手中的“湛卢”和“玉柄龙”,已经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碎成了两断。

    青荇完全骇住不知动弹,而他独自一人,手持那柄断了的“湛卢”,来到那颗古树之下——他最后一次与她琴剑合鸣的地方,将剑深葬。

    转身,他对着青荇重又吩咐了几句,青荇迟疑了一下,却抵不过他的坚持,仍是转身回房,不一会,从房中搬出了一把又一把的秦筝。

    当他亲手将那一地秦筝点燃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这么疼是为了什么。

    他淡淡的拦住了想要冲上去抢筝的青荇和听得动静赶来的官衙守卫,异常安静的注视着熊熊的火光,然而却终究是没有忍住,飞身冲入烈焰当中,抢出了那怎么也割舍不下的一把秦筝。

    他的手指,在已经焦了的紫檀木筝面上缓缓摩挲,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灼人的高温 一样。

    那一把筝,他曾亲自上弦打磨,她曾亲手拨弦弹奏。

    其实此刻,他手中的筝,已经被火烧毁了一小半,不能再继续弹奏了。

    可是,没有关系,他本来,也就不会让任何人再去触碰这一把筝。

    我缓缓的闭上了眼,不想再看。

    我去告诉他,是我让他姐姐离开的时候,他正将那柄断了的“玉柄龙”,差人送给齐越最好的铸剑师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