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珠道:“没什么。就是你说的托赤,我去晚了,没有找到。”
何容锦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哦,那是他们没福分。”
殿内气氛凝重。
何容锦站在众人后头,从人与人之间的空隙打量沙纳利可汗。他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形销骨立,双眼无神,比一个月前更憔悴。
确珠单膝跪在他旁边,低声地说着话。
沙纳利随着他的话,眼睛慢慢扫过眼前之人,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确珠站起身道:“先由中原楚大夫来为父汗诊治吧。”
站在何容锦前面的人立刻用中原话说了一遍。
那位楚大夫依言上前,手搭着沙纳利的脉搏,凝眉不语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才愁眉苦脸地退到一胖,冥思苦想去了。
确珠又叫了另一个人。
何容锦看着他们一个个上去又一个个下来,皆是愁眉紧锁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知道这场病治疗的希望渺茫。不过之前听确珠形容,他倒觉得中毒的可能比得病的可能要大些。可惜那些书多半讲病理,对毒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至今未看到相似症状出现。
到最后一人,乃是突厥人。
那人摆手道:“可汗放心,我有一法必能治好可汗之病!”
确珠目光一闪道:“什么方法?”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颗的龙眼大小的珠子,道:“便是这颗天神珠。”
确珠道:“这是何物?”
那人道:“此珠乃是天神之物,传说是天神见人间多厄难,心生不忍,于是降下天神珠,希望能解去凡人的苦痛。可惜天神珠只有一颗,粥少僧多,又能救得几人?何况这颗珠子用一次光辉便弱一些,用一次便弱一些,祖上怕天神珠用到最后神力尽失,便将它收藏起来,非到万不得已不得用之。”
确珠道:“要如何使用?”
那人道:“只要将珠子含在口中,病痛便会被珠子吸收,病人自会痊愈。”
确珠道:“真有如此奇效?”
那人抱拳道:“小人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绝不会拿可汗的性命开玩笑。”
确珠看向沙纳利。
沙纳利缓缓地点了点头。
确珠道:“将此珠呈上来。”
那人将珠子放在内侍捧过来的托盘上,然后由内侍交给确珠。
确珠嗅了嗅道:“好香。”
那人道:“这是天神珠与生俱来的香气。”
确珠道:“此法是真是假还需验证,不过你献宝之心可嘉,便先在宫里住下来吧。”
那人大喜道:“多谢小可汗。”
确珠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小人葡该。”
确珠见其他人都停笔看他,摆手道:“你们继续想办法治我父汗!”
“是。”
不管葡该口中的天神珠是真是假,到底是出现了一线希望。确珠心情大好,便准了何容锦的告假。
何容锦直奔城中酒铺,掏出一锭银子,抱住酒坛就饮。
店伙计便是极力推荐葡萄酒之人,他笑道:“看看,可是爱上葡萄酒了。”
何容锦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才歇了口气道:“我是馋酒。”
店伙计道:“我帮你把酒囊满上。”
“好。”何容锦解下酒囊之后,顺手将葫芦也解了下来,“一起满上。”
“好咧。”
解过酒虫,何容锦便觉得自己又活了一回。他想起确珠说托赤不在京都,便亲自去了趟城中旅馆。城中旅馆生意并不好,因此即使一个月的客人老板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哦,那两个人在这里住了十天才走。”
“十天?”何容锦皱眉,“你可记得走的时候是哪一天?”
老板道:“这个月六号。”
何容锦面色一沉。他告诉确珠时,是上个月三十一日。也就是说,从那日开始的七天中,确珠并没有派人来此。托赤和巴哥喜定然是等不到回音又失了盘缠才离开的。
不知确珠是真的忙得忘了,还是……
他眯起眼睛,解下酒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天神珠之说太过玄妙,起初确珠也好,何容锦也好,都未曾当真,以为是江湖术士拐骗之术。不想三天之后,沙纳利的病情竟真的有了起色,不止能自己坐起来,而且胃口也一日赛过一日,连夜晚醒觉的次数也少了。
沙纳利大喜之下,重赏了葡该,并封他为宫中行走第一太医。
此时,确珠派去查访葡该背景之人也回来了,回报说他乃是当年突厥神医卑柯罗的后人,更让人对天神珠传说深信不疑,连何容锦都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一时间,天神珠三字遍传天下。
为庆祝可汗痊愈,突厥举国欢庆十日,百姓爱戴沙纳利,杀牛羊酬神。至第九日,边境传来西羌浑魂王派遣使团进京都贺喜的消息。
8、斗角钩心(七) ...
接到消息时,何容锦躺在床上又喝了一天的酒。
额图鲁趁他在宫中看书之际,以分忧之名霸占了小可汗府中各项事务。未免图谋不轨之嫌,他做得还算隐晦,只是安插人进来,并未亲自插手。
何容锦若是想要收回盛文总管的权力,只需将这些人叫过来一一过问便可,不过他并未如此做,反而借机半推半就地将诸事交了过去,只在他们做得不对时才派人稍加指点。几日下来,府里新旧仆役便都知道这位盛文总管是个不干活的。
确珠察觉不对劲时,何容锦已经在床上躺了五天五夜。
他站在房门口,还未开门就闻到酒气从房间里传出来。
额图鲁站在他身后,皱眉道:“他也太不像话了!”
确珠摆手道:“你去吧,我一个人进去。”
“……是。”
确珠推开门,酒气排山倒海而来。纵然有了准备,但一下子闻到这么重的酒气还是让他的脑袋晕眩了一下。
何容锦喝足了酒正呼呼大睡,听到开门声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待看到门口的人才慌忙穿鞋下地行礼。
确珠冷声道:“你还知道起来?”
何容锦低头道:“见过小可汗。”
“你到底是怎么了?”确珠皱着眉。
何容锦苦笑道:“一个月没喝酒,馋得紧,没想到沾了之后就放不下了。”
确珠道:“往日我看你嗜酒也还有个分寸,没想到近几日竟然变本加厉,嗜酒如命起来!”
何容锦杵在那里不说话。
确珠道:“还记得我曾经叫你戒酒么?从今日起,我命你滴酒不沾。”
何容锦大惊。
确珠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洗洗?”
何容锦突然单膝跪地道:“小可汗这些年来的栽培之恩何容锦铭记于心。身为小可汗府的盛文总管我的确不该如此嗜酒,只是这毛病是娘胎里带来的,都这把年纪了,委实改不了,因此自请辞去盛文总管之位,让位于真正有能之士。”
他说完,四周顿时静下来。
连原本在门口叽叽喳喳的鸟声都不见了。
许久。
确珠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何容锦道:“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