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确珠着实受不了这满屋子的酒气,主动打开窗户,道:“过几日,西羌使团便会进京都。父汗钦点我接待使团,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何容锦道:“我怕我喝酒误事。”
确珠转头盯着他。
何容锦与他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确珠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
何容锦微愕。
“若是在我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他挪动步子走到何容锦的面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抬起他的下巴,“也不是不可以。”
何容锦嘴唇半张,似惊讶又似邀请。
确珠原想说点动情之语,只是眼前人胡子拉碴不说,还浑身酒气一脸呆滞,实在令人难以投入。他话含在嘴里挤了挤,终究还是放弃了,甩袖往门外走去,“明日我若看不到一个清清爽爽的何容锦,那京都将不再有酒铺敢卖酒与你!”
“……”
何容锦身体下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顺手捞过一个酒壶咕噜咕噜地猛灌了两口。
“难办啊。”
他喃喃道。
有中原虎踞东南,突厥与西羌的表面关系向来紧密。只是近年来西羌内战频频,略疏于外交,突厥可汗又奔波于各部落的团结,邦交曾有过一段停滞期。如今西羌王借贺喜之机派遣使节入京都拜谒可汗,足证西羌王有重修两国邦交之意,因此突厥上下为迎接使团也准备得十分隆重。
使团离京都还有三里之遥,确珠便亲率迎宾团在城门外迎候。
近午时,在视线所及的天地一线之中隐约看到黑点闪动,不多时,便看到使团在西羌护卫军的护卫之下缓缓而来。
双方越来越近。
原本坐在马车中的西羌使臣也整理衣冠后下车上马。
确珠不敢怠慢,策马上前。西羌使臣名唤祁翟,曾追随过老西羌王、闵敏王,看他历经三代帝王仍屹立不倒,便可知此人手段心机不凡。
祁翟年约五六十,须发黑白杂生,颇显老态。他一看确珠打扮便知身份,忙下马行礼道:“西羌使臣祁翟拜见突厥小可汗。”
确珠虽不知道他说什么,但看动作也明其意,慌忙下马将他扶起。
身边译官上前为两人居中解释。
由于语言不通,两人说得十分简明扼要,互相恭维一番后,便一同上马进城。
突厥百姓之前收到官府文书,都出来夹道欢迎。
祁翟笑容满面,频频称赞突厥好客,乃是礼仪之邦。
至王宫外,确珠和祁翟下马等候,不久便传来准许入宫觐见的通传声。
确珠与祁翟相视一笑,一道向里走去。
沙纳利高坐堂中,虽然面色仍有些发黄,但精神矍铄,不怒而威。
祁翟下跪行礼,然后由精通突厥语的使者上前宣读国书,再奉上礼单。
沙纳利高兴道:“浑魂王有心。”
“先前闻之可汗抱恙,西羌上下都十分难过。我王为祈祷可汗安然无恙,亲自去庙中求神。”祁翟说着,掏出一块玉牌,交给一旁的宫人,“此玉牌是我王亲自求来的,希望能保佑可汗千秋万世平安康泰。”
沙纳利动容,起身双手接过玉牌道:“浑魂王待我如兄弟!我沙纳利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诸位大臣看准时机歌功颂德起来。
堂中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沙纳利道:“我已特意叫人按照西羌风俗重新修葺迎宾馆,还望使节能在突厥宾至如归。”
祁翟听完后,面露犹豫之色。
沙纳利道:“莫非使节不喜欢?”
祁翟道:“我受王命而来,一是贺喜,一是想增进两国情谊。因此,我希望可汗能将我安置在突厥大臣的家中,以便亲身感受突厥风俗人情。”
“这……”沙纳利皱眉。
祁翟道:“我只是为了增进西羌对突厥的了解,因此小住两日便可,至于随行之人,可汗若觉得不方便,不带亦可。”
沙纳利目光看向两旁的密加和确珠。
密加低头不语。他之前收到弹劾,正闭门谢客,若非西羌使团前来,非比寻常,他根本不会出现在堂中。
确珠扫了一眼他身后之人。
那人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就听祁翟道:“我与小可汗一见如故,如蒙不弃,可否受邀小住?”
他既然开了口,原本要毛遂自荐的人只好收回脚步去。
沙纳利看着确珠。
确珠立刻笑呵呵道:“荣幸之至。”
如此一来,小可汗府便炸开了锅。
何容锦和额图鲁一起用完膳,正要偷闲回房喝两口小酒,就听门房匆匆忙忙地跑进来通报道:“小可汗回来了!”
“哦。”他心有不甘地摸了摸葫芦。
门房道:“和西羌使节一起回来的!”
额图鲁讶异道:“咦?使节来我们府里做什么?”
门房道:“不知。”
额图鲁见何容锦推着轮子要走,忙抓住他的轮椅道:“你去哪里?”
何容锦拍拍自己受伤的腿,道:“难道你想我用这副模样去见西羌使臣?”
额图鲁道:“我们府里只有你会西羌语,你不去谁去?”
何容锦道:“使臣会自带译官。”
“万一没带岂非失礼于人前?”额图鲁道。
何容锦道:“你再不去前头迎接才是真正的失礼于人前。”
“一道去!”额图鲁不管三七二十一,推着他就走。
“你!”何容锦感受着从面颊两旁呼呼刮过的风,又看看那条被自己狠狠心打断的腿,心中苦笑:这次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9、斗角钩心(八) ...
西羌派遣的使节是祁翟,这在他抵达京都之前便已通报过了,因此何容锦看到祁翟时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诧之情,而是恭恭敬敬地行礼。
祁翟看似向额图鲁回礼般地微微侧开了身子,笑道:“小可汗府中果然藏龙卧虎,两位一看便知非寻常人。”
确珠道:“这是府中总管,何容锦和额图鲁。”
祁翟生涩地念着两人的名字。
确珠道:“何容锦深谙西羌语,若使节不弃,就由他来带路。”
祁翟挥退自己从西羌带来的译官,看着何容锦含笑道:“那就有劳了。”
何容锦用突厥语抱拳道:“断腿之人招呼西羌尊贵的使臣,未免有失国体。”
确珠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祁翟目光不经意地在两人之间一转,笑眯眯地转身指着门道:“突厥的门倒是与我西羌极为相似。”他说的是西羌语,在场除了祁翟本人之外,只有他随身带来的译官和何容锦才听得懂。译官之前已被祁翟挥退,此时自然不会再贸贸然上前,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何容锦身上。
何容锦暗叹了口气,将他的话用突厥语说了一遍。
确珠微笑道:“这更说明突厥西羌两国乃是兄弟之邦。”
祁翟道:“小可汗所言甚是!”
两人相视大笑。虽然两人交流需要人来解释,笑容却无需。
确珠在前领路,祁翟紧随其后,额图鲁推着何容锦的轮椅与译官一同走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