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徐徐道,“大人,王狗官欲置您于死地,小的人微言轻,做不了什么,只能偷偷放您走。您不知道,小人原是龙泉县人,撇下一家老小来州府当差,就是为了让他们吃饱穿暖。但龙泉县令不把他们当人看,连年征收重税不说,还贪墨了修缮堤坝的银两。洪水一来,我娘跟我爹都没了,我那婆娘带着一双儿女好不容易赶到州府,却全被王狗官挡在城门外,不给粥水,不给药物,不给衣裤,把他们当牲畜,当蝼蚁,当尘灰。”
说到此处,狱卒已语带哽咽,狼狈地抹掉眼泪和鼻涕才继续道,“小的想拜托守城的侍卫偷偷把他们放进来,侍卫却向小的索要二百两银子。二百两,我上哪儿去找?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不成?正当小的绝望之际,我那婆娘却擅自带着儿女去了遂昌。你猜怎么着?还未到城门,就有官差在路旁引领灾民,他们有了棚屋安居,有了米粥饱腹,有了汤药治病,有了衣服遮体。他们活下来了,活得好好的,有了希望,他们盼着小的去团聚,小的却得看着他们的救命恩人被王狗官生生害死,小的不是畜生,小的做不到!”
他飞快打开铜锁,磕头道,“大人,您快走吧!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来生再给您当牛做马!”
有姝被他的举动震撼了,久久说不出话来。愣了许久,他才慢慢跪坐,慎重叩拜回去,“我跑了,你又该如何?每个人的生命都同等珍贵,不该用来交换,更不该轻言放弃。”
旁的几个牢房关押的全是蒙冤受屈的百姓,闻听此言莫不痛哭失声,对小赵县令越发崇敬爱戴,对王向才等人也就越发憎恨。
狱卒苦劝无果,便要去背小赵县令,却见他死死扒在牢门上,不肯妥协。因他臀-部沾满鲜血,可见受伤极重,狱卒不敢狠拉硬拽,一时间竟毫无办法。正踌躇间,又有一名狱卒匆匆跑进来,急道,“快着点,听府衙里的人说,王狗官竟想把小赵县令五马分尸!”
狱卒这才下定决心,去掰小赵县令双手,还有一人去抬腿。
有姝怎么能陷这二人于死地,立刻剧烈挣扎起来。忽然,外面响起一阵喧哗,然后就是凌-乱的脚步声。两名狱卒怕被发现,只得把人重新抬回牢房,锁了牢门,跑去查看。
外面不知何时已聚集了许多灾民,手里均拿着棍棒、锄头、柴刀等物,将牢房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人抬着圆木撞击大门,似乎想要冲进来。两名狱卒略一打听才知,这群灾民竟是从遂昌赶来,早已冲破城门长-驱-直-入,目的就是为了救小赵县令出去。送刑票的几个衙役早被他们摁住一顿好打,若非小赵县令平时一再告诫他们莫要滥用私刑,莫要残害人命,受了冤屈得去找他处理,几人早就被打死了。
“好了好了,把人捆起来得了,小赵县令若知道咱们杀了人,定然会不高兴!撞门,继续撞门,今儿一定要把小赵县令救出去,就是天皇老子来了,咱们也不能停!”领头那人高喊,众人纷纷附和。
一墙之隔的有姝正侧耳聆听外面响动,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他之所以为民伸冤,之所以救助百姓,为得不过是保住自己性命罢了。他的出发点并不高尚,甚至可以说自私自利,但大家回报他的却是全心全意的爱护。他何德何能?
生命的沉重与可贵,远比他体悟到的更为深刻。之前的他总为了自己而活,现在却明白了什么叫做责任。回忆往昔,他才知道主子为何喜欢站在簌簌风中,巍巍城头,俯视海清河晏、太平盛世,告诉他这就是大爱无疆,仁者无敌。
王者的胸襟理当如此。主子是,阎罗王亦是,而他,还远远不如。
当有姝恨不能穿墙而过,把所有灾民都驱走,告诉他们不要为自己以身犯险时,外面却又响起一阵骏马嘶鸣,有人朗声说道,“都给本官停下!此次破城之罪,本官不予追究,你们都散开,好教本官放了赵大人。”
“你是哪路神仙?”有人反问。
“本官乃当朝刑部尚书,奉命前来复查赵大人劫掠灾银一案。现有证据表明赵大人是被冤枉的,皇上已发下圣旨,命丽水知府即刻放人。”话落取出袖中圣旨,朗声宣读。
灾民们这才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连忙退让到大门两旁。而有姝却皱紧眉头,忖道:这刑部尚书来得也太快了吧?等同于郝左思刚离京,他就带着圣旨出发了,难道阎罗王给新皇托了梦?
得出这一结论的有姝对阎罗王的好感度顿时突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