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清澜的眼波只在最初一霎颤动了下,随即便镇定自若地顺着山道下到谷底。
阿佩和阿环戒备地挡在他身前,双眼不离辛哈左右。
辛哈晃着杯里的茶水,用不紧不慢的语调道:“这是你上次送给我的毛尖。”
姬清澜道:“是好茶。”
辛哈道:“我舍不得喝,不是因为是好茶,而是因为是你送给我的。”
姬清澜沉默。
辛哈站起身道:“当年姬妙花带你来圣月教,一是让我摸你的底细,二是保护你。其实在你到圣月教的第三个月,我就已经很清楚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我没有揭穿你,甚至不断放低自己的身段来配合你,你可知是为什么?”
姬清澜依旧沉默。
“你故意以长生不老丹诱屠涂长老中毒,让他不得不每月服食镇心丸,更以解药之名让胡叶长老对你投鼠忌器,我也隐忍不发,甚至在胡叶长老面前为你周全,你可知是为什么?”
姬清澜慢慢地闭上眼睛。
“其实你所谓的镇心丸根本没有解药,因为那根本不是你炼制出来的,而是姬无常生前遗留。关于这点,姬妙花早已告知于我。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你可知是为什么?”茶杯被砰得一声捏碎,茶水溅了他一身,茶杯碎片陷入他的手掌,割出血来,他却仿若未觉,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姬清澜那张无动于衷的脸。“我知道你让我对付魔教不过是为了报仇,却故作不知任你利用,你又可知是为什么?!”
姬清澜终于睁开眼睛望向他,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眸却毫无波澜。“教主之恩,姬清澜唯有来生再报。”
这句话仿佛一桶冷水从辛哈头上浇下,将他剩下的满腹牢骚全都冻了回去。
两人之间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以他们的轻功不过是足尖一点向前一冲便可缩短,但就这么一点点的距离却在对望中变成深渠鸿沟,将他们牢牢钉在原地,阻隔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许久,又许久。
辛哈终于开口道:“圣月教与绝影峰都在四处通缉你。”
姬清澜微微一笑道:“我知道。”
这样的笑容在以前曾是他百看不厌的,但如今,却仿佛讽刺的刀刃在他心口狠狠刮下一刀。他深吸一口气道:“初七那日,我会命留守在风鹊岭的人替我办一件事。”
姬清澜笑容慢慢收起。
辛哈猛地站起来,甩袖往另一面走去。
“你好自为之!”
“栖霞山庄是我的心血,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眼前倒下!”
“投靠蓝焰盟又如何?古今从来以成败论英雄。败类如何?叛徒如何?小人如何?哪位开国大帝不是受染鲜血,踏着别人的尸体才爬得高位。”
“纵然天下人不懂我,你必须要懂我!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端木家唯一的传人。”
父亲的面容已然模糊,但转身离去的背影却是那样熟悉。
密室的门只开了一条缝,橘色的光从门缝里透进来,直直的一条,狭窄而虚无。
他的脚步往前冲了几步,却仍是眼睁睁地看着门在他的眼前关上了。
四周一片漆黑。
没有光,没有声音。
他感觉不到自己。
不知道是坐着,是站着,是躺着……还是消失了。
亲亲。
亲亲。
亲亲……
呼唤声在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回响着。
模糊而遥远,如同幻觉,然后慢慢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意识似乎慢慢回笼。
混沌的黑暗终于被劈开。
杂七杂八的嘈杂声像溪水一般,慢慢地通过耳朵蔓延进来,脑海混混沌沌的,端木回春辨析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他们在讨论路线。
不过风鹊岭听上去倒是有几分耳熟。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好半晌才找到眼睛的位置。
眼缝扫进一道光,亮到刺痛。
他很快闭上眼睛,默默地等了会儿,才重新张开,然后拼命地眨着眼睛,如此反复几十次之后,才算适应光线。
不过嘈杂声停了。
三个脑袋凑在窗前俯视着他。
端木回春动了动嘴唇,想要露出笑容,却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莫琚道:“霍太医,你看他这样是不是没事了?”
霍太医没好奇地盯着前面一排后脑勺道:“我只看出你们三个很有事!”
莫琚、安然和怡然这才回过神,让出路来。
霍太医走到床边,替端木回春把了把脉,又看看他的脸色,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端木回春嘴巴嗫嚅了半天,才冒出四个字,“饿、渴、无力。”
霍太医道:“那就是没事了。”
莫琚道:“这样会不会太敷衍了?”
霍太医道:“那不如你先打瘸他两条腿,再让我为你精心治疗一番?”和这群人相处久了,霍太医总算摸透了他们的个性。魔教的名头说出去是吓人,不过相处起来挺自在。比如莫琚,别看拐头又粗又重,但人倒是挺憨厚,脾气也好。怡然安然一个嘴巴甜,一个人机灵,也相处融洽,平时与他们说说笑逗逗乐,倒也开心得很。
莫琚果然一点都不生气,“那他什么时候能痊愈?”
霍太医道:“慢慢休养,只要人不死,总会痊愈的。”
莫琚:“……”
怡然拿了杯水给端木。
霍太医道:“他才刚醒,不宜多饮。”
怡然便让端木回春小口小口地沾了几下。
安然看他精神爽利,笑道:“我帮你去熬粥。”
端木回春道:“有劳。”
霍太医捶了捶背道:“人老了,午后不睡会儿便觉得浑身没精神。”他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看莫琚道,“你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