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还在这里

作者:辛夷坞



    韵锦的脸更白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就朝他身边的空隙往门外挤。

    程铮见她神色古怪,更不由心生狐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书,说道:“有病呀,去厕所还看着书,你……”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抓狂似的欺身上前抢书的韵锦吓了一跳,他借着身高的优势本能地闪开。无奈今天的韵锦似乎对夺回那本《文言文解析》有着疯狂的执着。两个一抢一躲,拉扯之间,那本《文言文解析》脱手掉在了教室的地板上,一小片雪白的东西也从书页里掉落了出来。

    程铮盯着地上那片东西愣了足足五秒,韵锦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惊愕、羞耻、愤怒、长久以来隐忍的委屈、身体的不适感、对爸爸身体的担忧……所有的负面情绪在她的心中像火山一般爆发。

    她缓缓地俯身拣起那片卫生棉,低头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尘,然后在众人的目光里精准无比地将它用力拍向面前那张愣住了的脸,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到:“你想要是不是?给你,都给你……”

    整个教室有几秒钟诡异的鸦雀无声。

    等到程铮回过神来,那片可怜的卫生巾已经从他捅的鼻梁上和微张的嘴唇前滑落,第二次掉在地板上,而那个始作俑者已经用百米跑的速度跑出了教室。

    程铮条件反射似地拣起那个东西,朝她的背影追去。

    韵锦没有往洗手间而是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程铮在教室和宿舍区之间那条长长的小路中段追上了她。他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服,迫使她趔趄了一下停住了脚步。韵锦气喘吁吁地仰头看着他,头发凌乱,满脸泪痕。

    程铮被她的眼泪吓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了上来,只是直觉地不能让她就这么跑开,他一定要跟她说点什么,非说不可!!可是现在她就在距离他十厘米的地方,流着泪,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憋了许久才诺诺地挤出一句:“……那个……听说……你们女生每个月这几天剧烈跑动会肚子痛。”

    韵锦骇然摇了摇头,像看一个疯子,眼泪更加急速地涌出:“程铮,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如果是的话你说出来,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此刻她已没有先前的冲动,只是觉得欺,不知道自己究竟那里招惹了这个人,百般隐忍,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那天在走廊上干吗回头看我?后来又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你什么意思?说啊!”程铮情急之下也顾不上讲道理,一句话蛮横地冲了出来,这才知道,这不就是他心里一直的疑问吗?

    苏韵锦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看见过你?同班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为什么这样,你对一个人记忆如此深刻,那个人却可以毫无感觉。程铮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连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化学式也是对等的,能量不都是应该守恒的吗?他怎么也想不通,她明明回头了,如果那一眼不是看向他,又是看谁?他不想让她看别人,怎么办?

    由于是晚自习时间,这条幽暗的小路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惨白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出两个纠缠的影子,不时有微微的夜风滑过,带动路边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掩盖不住他们急促的呼吸声。

    程铮,她真的对你没印象,你该怎么办?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也在茫然地问自己,然后,在他大脑得出答案之前,他的嘴唇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吮掉了她的泪水,最后印上她的唇,生涩地辗转。

    良久,直到小腿胫骨传来一阵剧痛,他才吃痛放开她。

    回到教室门口,程铮看见几个好奇张望的脑袋,周子翼首当其冲,见他返来,一把勾住他的肩,悄声道:“兄弟,你刚才追上去没揍她吧?”

    “嗤!”程铮拍开他肩上的手,不屑回答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子翼干笑着再度贴近:“我说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虽然说每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去你的,别烦我。”程铮笑笑,懒洋洋地往座位走,全副心思都还沉浸在韵锦嘴唇的甜蜜里,觉得整颗心都不是自己的,自然也完全没有留意四周同学看他那同情的眼神。tp.e

    子翼在他后面嘀咕道:“这小子是中邪了,被一个土妞那样羞辱了一把,反倒笑得春情荡漾,不会是受刺激过度了吧?”

    这晚直到自习结束,苏韵锦也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值班老师查勤时,莫郁华替她补了一张病假条。

    “受刺激过度”的程铮则望着前面的空位,一晚上都觉得恍惚。

    在同学们看来,“卫生巾事件”之后的程铮和苏韵锦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程铮照样经常无事生非地挑挑她的刺,苏韵锦照样沉默以对,他们都对那件事绝口不提,也没有旁人敢再刻意提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可程铮知道,也仅仅是好像没发生过而已,在他心里,该发生的早就生根发芽。他从韵锦脸上看不出她的想法,她越不动声色,他的一颗心就越没个着落。

    有时程铮想,要是她对他态度再恶劣一点,给他一两下,又或者痛骂他“流氓”,他会感到舒服一些,因为至少这证明了那天晚上的那些事那个吻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一个人臆想出来的空梦。她有没有听见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管怎样,都不应该这么无动于衷。

    他不再说那些恶毒的话,但还是喜欢故意把脚伸到她凳子下晃呀晃,她一皱眉回头,他便一脸无辜地笑笑。

    她的背瘦瘦的,有时从洗薄了的蓝色衬衣校服下隐隐看得见白色细细的肩带,程铮不敢想象,每次看一眼都觉得脸红心跳。很多年之后,程铮想起高三这个夏天,他在她身后看着她,心里都有一种惘然的甜蜜。

    在程铮看来,苏韵锦的逻辑思维简直一塌糊涂,在他的印象中,她的数学就从来没有及格过,最气人的是,当她平时遇到搞不懂的问题时,就独自皱着眉钻牛角尖,明明她身后就有一个人跃跃欲试地无声呐喊:“问我吧!问我吧!”可她从来都感应不到。实在逼于无奈,她宁可问宋鸣也从不问他。

    宋鸣那家伙,英语是不错,可数理化也就马马虎虎,很多次程铮在后面听他给苏韵锦讲解,废话说了一大堆,就是不得其要,两个当事人一问一答,不疾不徐,反倒是作壁上观的他急得七窍生烟。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苏韵锦对着一道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代数题冥思苦想不得其解,跟宋鸣讨论了半天,下课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气势汹汹地把一张写满了详细解题思路和步骤的草稿拍到她的桌子上,然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