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很爱你

作者:木浮生

  十多分钟后,这个折磨人的MP3被发现在床下地毯的结合缝里。许多人都擦汗松了口气。正巧余小璐打电话过来,小秦向老板的小姨汇报情况。

  余小璐想了一下:“我一会儿发个音频文件给你,你存在电脑上。然后去多买几个同样型号的MP3,拷到里面备用。”晚上,当小秦打开邮箱,看到余小璐发过来的附件。

  整整有3个G的音频压缩文件,文件名是:无焉。

  她不喜欢探索隐私,没有试听,仅仅是将文件解压后按照嘱咐一一拷贝到刚买的MP3里面,整整五个,分散放在她的手袋中,抽屉中,车上,以防不测。

  原来重要的不是那个机器而是里面的声音,小秦想。

  (4)

  报纸的财经版上登载着:“RD融资我市TORO公司,据有关高层透露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

  桑无焉读完那条消息,将报纸折起来。

  的确如苏念衾对她所言,他不是来B城找她的。

  电影里,经常有男人为了追寻某个女子,在她楼下日日守候的情节。但是苏念衾不会,三年之前不会,三年之后似乎亦然。

  “明天你要去陪我。”李露露说。

  她请了四天假,已经和医院约好,明早就去做近视眼手术。

  “戴个眼镜有啥的,你就不能不去做手术。”

  “你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眼睛好,当然不知道视力差的痛苦。”李露露说,“反正黄河要去,你也得去,在这地方我就认识你俩,要是我一不小心光荣了,好歹还能见你们最后一眼。”黄河是李露露的男友。

  桑无焉白了李露露一眼。

  下午,桑无焉牵着小杰想要打车。他的病让他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更加不能拥挤。

  “桑小姐!”

  突然有人在车上叫她。

  她转身,见一个男人将车停在路边。那人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眼镜。

  “你……”桑无焉狐疑,居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人。

  “我们见过,在假日酒店,吴迂。”男人提示道。

  “哦,吴先生。”桑无焉有点抱歉。

  “你去哪儿?我刚下班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桑无焉摆手。

  “反正是我荣幸,这个时段带着小孩不好叫车。”他看到桑无焉手边的小杰。

  桑无焉迟疑。

  “桑小姐再推辞的话警察要来给我开罚单了。”吴迂笑。

  他算得上是一个体贴不做作的男人,桑无焉上车的时候想。

  “你们去哪里?”吴迂问。

  她为了照顾小杰坐在后排。

  “去市区的KFC。”

  “是去吃东西吗?”吴迂透过观后镜看了眼桑无焉。

  “是的。”

  “这个时候去有点人多,如果小朋友不介意吃麦当劳的话我知道一家比较安静的。”吴迂从观后镜里看着桑无焉询问。

  “嗯,那谢谢你。”

  于是搭车被吴迂顺利地演变成一场奇怪的约会。

  吴迂去买东西的时候对这种受到小孩子喜欢的快餐并不熟悉,他端着东西回座位的时候有点抱歉。

  “我没有进来吃过。只是上下班常从这里路过发现的。”

  “男人通常会认为性格比较幼稚的人才偏好这种东西。”桑无焉为他解困。有这种想法的就是苏念衾。

  “我家乡是小城镇,没有这些玩意儿。来这里念大学,经济上并不宽裕,一个十元的汉堡对那时的我而言已经是奢侈品。”

  他很坦诚。

  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桑无焉微笑着看他,有好感。

  “吴先生现在做什么工作?”她又忘了。

  “律师。”

  “那你现在想吃什么都不奢侈。”

  吴迂被她的话逗笑。

  桑无焉将可乐插上吸管,放在小杰面前,他一个人安静地喝。而拿薯条的精细动作对于他而言有点吃力。于是桑无焉一点一点地教他。

  “我听说过这种病。”刚才桑无焉向他解释了一下,他突然有了话说,“他的情况已经很好了。”

  “治疗得越晚就越严重,他属于先天性的,一般来说终生都难以治愈。”桑无焉叹气。

  “遗传?”

  “医学还不能确定。最大可能是母体在怀孕的时候得过什么病造成的。”

  “那并不是孩子的责任。”

  “他的父母认为是。”桑无焉摸了摸小杰的头,“我把他带到这里,希望他看到别的小朋友,有接近他们的欲望。”

  “他能听得见我们说话。”

  “也许是,自闭能自动过滤他们不想接受的外来信息。”

  突然,小杰一戳吸管将可乐的杯子打翻,桑无焉急忙将东西移开。吴迂看到小杰胸前沾了可乐,于是想用纸巾帮他擦干。

  “吴先生!”桑无焉立刻制止,“小杰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碰到他。”否则他会即刻尖叫。

  吴迂的手停滞在空中。

  “他刚开始对我也是这样。他需要时间接受别人的亲近。”桑无焉急忙解释,以缓解他的尴尬,“这个过程很缓慢也很痛苦。”

  吴迂说:“我很抱歉。”

  桑无焉笑:“没什么,习惯就好。”

  吴迂又去收银台补了一杯可乐。

  回来他无意间看到桑无焉左腕上的手表。因为餐厅里暖气温度太高,桑无焉卷起袖子,加之那是一只男表表盘有些大,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有点显眼。

  “瑞士产的Polley,桑小姐有这种收藏爱好?”吴迂重新找了一个话题。

  “呃?”桑无焉不太明白。

  “我以前有个香港客户,是做这种收藏生意的。”吴迂也有点好奇,因为那是一只盲人用表。

  “你说这是什么?”

  “Polley,在国内买不到正品,一只的价格足可以让我不吃不喝赚很多年。”

  “不会吧?”桑无焉咋舌。

  桑无焉想,她调给苏念衾那块差不多的虽说难买还心疼地花了她两百多块钱,也没看出来差多少呀。

  “据说全部都是手工制作的。”吴迂解释,“是需要提前订做。”

  “订做?”

  “这种东西我也不太懂,总之就是它很贵,但是具体为什么那么贵,我们一般人都无法理解。”

  两人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气氛变得有些别扭。

  吴迂又看了看桑无焉腕上的表:“据说这种东西和珠宝一样,还有升值空间。”

  桑无焉将袖子放下来,不经意地解释说:“其实……是我在地摊上淘的仿制品,做得挺像吧。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真的居然这么贵,难怪山寨版都花掉我好几百。”

  吴迂听见也松气,他也不想他要追的女人有这种身家。

  (5)

  桑无焉将小杰送到儿童中心,自己赶去电台。

  她负责做一个心理谈话的节目,其实打进热线的人们询问的都是爱情。

  爱情。

  她都搞不懂。

  今晚第一个打进电话的是个女孩,她一边叙说她的爱情故事,一边抽噎。桑无焉只好插入一段音乐,让女孩的心情能够平稳些。

  女孩说,自己和男朋友是大学同班同学,如今还有不到一年就要毕业,面临着现实中对爱情的种种阻碍。

  桑无焉除了对她说一些宽慰的话也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她述说然后用心倾听。述说能让人找到心灵的出口。比如她喜欢对程茵说。

  此刻的苏念衾正好从TORO出来准备回酒店。小秦迟了一会儿,在接电话。

  苏念衾正好抽空站在车外抽烟。

  这时有个声音叫他:“苏先生?”

  苏念衾闻声抬头。

  “我是魏昊,不知道苏先生还记不记得?”

  “记得。”苏念衾伸出手去和他握手,魏昊先是一愣,随后立即也伸手。

  “我现在在TORO上班,前几天在公司里看见您,人太多,没机会和您打招呼。”

  “嗯。”苏念衾不冷不淡地点点头。

  觉察到苏念衾的态度,魏昊只好将原本压在心底的话收起来,客套了几句以后转身告辞。走了几步他又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说:“苏先生,这几年无焉过得很不好。不知道您是否知道。”

  她过得不好,他怎么会不知道。

  所有的,他都知道。

  那天,她从医院负气离开。他顿时懊恼难当,可是正值医院传来消息说找到了和他父亲相匹配的肝脏,会马上从那边送过来,立刻就要手术。

  手术进行了十多个小时,等他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桑无焉了。

  手机她不接。

  他回家找她,去她和程茵的住处找她,甚至去了电台找她,任何她能出现的地方他都想过,也让余小璐陪他找了很多遍。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和桑无焉错过,又担心父亲病情在手术后恶化。半夜下来都数不清楚跑了多少地方。

  快到天亮,仍然没找到。

  余小璐对他有点失去耐性了:“念衾—无焉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在这里待了四年,不会走丢的。她是生你的气存心不想见你,躲着你。你光着急有什么用。你现在知道后悔了,那当时为什么又要把她气走?”

  他站在桑无焉的楼下,半天没说话。医院那边又来电话,说情况有些异常,催着苏念衾回去。

  等到天亮了,再来的时候,走在门口就遇见桑无焉。

  她问他说:“这世界上是余微澜来得重要,还是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苏念衾顿然怔忪。他知道她昨天看到他和余微澜的亲昵动作,他心里慌乱得不知所措,不敢对着她的视线,只得故意反问她:“你觉得问这种蠢问题有意思吗?”

  没想到接下去换来的却是她更为决绝的一句话。那一刻,他几乎忘记呼吸。终于—他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苏念衾站在车前,对着魏昊的质问许久没答出一句话来,站了半天后都忘记再对魏昊说点什么,就默默地回到车上。

  他后来才得知,那一夜桑无焉的父亲去世了。之后,他不敢,也没有权利出现在桑无焉的世界里。他是个瞎子,一个只会伤害人的瞎子。

  秦助理的父亲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写照?

  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可是他又是这么惦记她,三年中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天不在回忆他们的过去。这种思念随着时光的推移日益加剧,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有一天这些情绪会积累到将他压得崩溃。

  而桑无焉却像真的忘记了他一样。

  所以有时候他又忍不住恨她。他那么刻骨铭心地记着这一切,她怎么可以说忘就忘,还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去相亲,去结婚,甚至于没心没肺地对他说:“苏念衾,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真是狗屁!

  在回去的路上,小秦发现苏念衾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睛,心情不是那么好。

  开车的小周也察觉气氛有些沉闷,于是说:“苏先生,听点音乐吗?”

  苏念衾摆摆手。

  “周师傅,你们这儿有什么电台啊?”小秦问。

  小周是分公司替苏念衾临时准备的司机,B城本地人。

  小周瞄了一眼时间说:“这个时段有个谈话节目还不错,我老听。”说着就打开广播搜那个台。

  突然,他听到一个令人怀念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在车内响起:“那么请导播接进我们今天的第二个电话。”是桑无焉的声音。

  司机找话题说:“这个主持人有时候说话真可爱。”

  苏念衾坐直身体,将手抬起来,对司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路上全神贯注地将节目听到最后,一字不落。

  桑无焉下班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盯着表盘发呆。突然又摸出手袋里的打火机。

  这是那天苏念衾扔在那里的,款式最简洁的磨砂藏青色打火机。

  两件东西放在一起。这是苏念衾唯一留给她的回忆,一个是硬抢的,一个是他忘记拿后自己捡的。她与苏念衾在一起半年,他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

  书上说,女人是物质的。

  其实不是物质,而是从那里可以看到男人的心。他一点也不在乎她。

  她第一次见他抽烟,以前的苏念衾是一个远离一切不良嗜好,甚至都不熬夜的人。因为失去了眼睛,所以他格外爱惜健康。如今见他娴熟地点着烟,周围烟雾缭绕,自己竟然是那么心痛。

  他完全是在糟蹋自己。

  想完又看了看那块表,自己竟然戴了个非常值钱的玩意很久,还时常把它忘在洗手间。

  “这么贵的东西,等哪天我们吃不起饭了,就拿去当掉换钱。”程茵从屋子里出来说。

  “我怎么会跟你这么个市侩的女人住在一起。”桑无焉感叹。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你老跟着我,好像缺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样。”程茵吹气感慨。

  “我是不是应该拿去还给他?”

  “那多好,你又可以正大光明地见他一次。”程茵调侃道。

  桑无焉不语。

  “无焉,你还爱他?”程茵问。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还捡人家扔的打火机做什么?”程茵一针见血。

  “我……”桑无焉辞穷。

  “无焉,”程茵看着她,“这么多年了,你找着比他更合你心意的人了吗?”

  “只是没有遇到吧,没准儿马上就出现。”桑无焉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