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前有假扮恒州军,后有盗取白虎牌,陈清湛一点也不想搅京都的浑水,却被人算计至此。
他走到坟前,弯腰捧着地上的土往盗洞上覆,喃喃道:“阿姐,莫要着凉。”
李怀己心非木石,跪到陈清湛身边和他一起覆土。
陈清湛神色黯然,道:“你们兄弟相斗,为何把火烧到齐王府?”
“对不起。”李怀己知他难过,宽慰道,“阿滢坟茔被盗之事我会向父皇禀告,此事事关皇家颜面,父皇不会不管。”
陈清湛却道:“我阿姐没葬在皇陵,皇家的颜面还没有丢那么大。”
即便是皇子,也只能葬在帝陵周围,更何况五年前当今陛下的帝陵尚未完全建好,便只把二皇子妃葬在了城郊。若是当初陈清滢能葬入皇陵,想必也不会这么轻易被盗。
李怀己自然明白,可当年即便死的是他这个二皇子,都不一定能葬入皇陵,更何况二皇子妃。
盗洞被盖好,陈清湛走到碑前,依照恒州风俗拜了拜,才起身问道:“昨日信上的字,你可还记得?”
李怀己收回心神,道:“就十个字,‘守军已买通,社稷坛一叙’。”
“我再写一封,拓上白虎牌印,你拿着去禀告陛下。”
李怀己一顿,便明白了。他可以说自己接到信时看到了齐王府白虎牌拓印,而白虎牌早已随葬,他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去看发妻坟茔,结果发现坟茔被盗。这样一来,他们便反客为主,李怀己可以理直气壮地请杲皇查幕后主使。
“我并非帮你。”陈清湛道,“我只是想查清到底是谁有动齐王府的心思。”
他虽然这么说,但却已经帮了李怀己大忙,这样一来,杲皇知道有人要陷害这个儿子,或多或少都会更关注他一些。
李怀己想要立刻拿了信入宫禀告,可如今他们手上唯一一块白虎牌却在陆微言那儿,陈清湛需得回趟澄晏园。
二人不方便在人多眼杂的京都聚头,李怀己便道:“西街有家挂着‘壶中日月’酒旗的酒肆,店铺老板是我的人,你对他说要‘玉碗琥珀光’,他便知道了。”
许多达官显贵都有对接情报的暗点,李怀己把这个告诉陈清湛,也是在表达自己的诚意。
李怀己越快入宫越好,是以陈清湛直奔澄晏园兰芳院而去。
他进院子时,陆微言正伙同兰芳院上下一起……搓麻绳。
陆微言本来想着陈清湛和齐王妃都出去了,才敢直接在院子里大张旗鼓,没想到陈清湛拐了回来,她忙解释道:“我的绳子昨天给二殿下用了,我得再做一根。”
当然,不能说这绳子是为了以后翻院墙用。
几股细绳已经搓好,他们现在正在把那些细绳往一起编,陈清湛看着那拇指般粗细的绳子,道:“嗯,这跟绳才像是用来负荆请罪的,你那天拿的可能更适合翻花绳。”
陆微言:“……”
好啊,陈清湛嘲笑她!陆微言气鼓鼓地跟着他进了屋,还不服气道:“翻花绳不好吗?我会翻的花样可多了!”
陈清湛把门带上,取了笔墨,在椅上坐下,问她道:“昨日的事你不想知道吗?”
“你不说,我怎么好问?”陆微言知道事关重大,也就没想过陈清湛会告诉她。
陈清湛笑道:“前些日子是谁说想要知道齐王府的形势?”
陆微言不语。她之前确实想知道清楚一些,说不定还可以给他帮帮忙,但自李怀己来澄晏园探望,她偷听被发现以后,陆微言总觉得有道坎过不去,也不好意思再问。
陈清湛看她神情便猜到了一二,道:“那日让你回避并非是因为不信任你。”
陆微言忽然抬头看他,她想过陈清湛可能责怪她,可能原谅她,但她没想到他会解释自己为什么让她回避。
陈清湛移开目光,道:“只是,我阿姐……”他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我知道。”陆微言道。那是让他难过的事,她也不忍心让他再回忆一遍,“我知道了才会让锦澜过去劝你。”结果他还责怪她随便使唤锦澜。
陈清湛怔了怔,良久才摇头道:“这事晚些我再同你解释。昨日之事是有人想要陷害我伙同李怀己谋反,还模仿我的字迹邀李怀己去社稷坛。”
陆微言一惊,陛下尚在,皇子在京联络诸侯王世子兴兵不是小事。她仔细回想昨日之事,道:“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永宁坊?难道是那个小姑娘的问题?”
陈清湛道:“不是没可能,毕竟是她带我们去的。”
陆微言摇头感慨:“你那么不喜欢李怀己,他还能信你邀他,当真是自信。”
“那信上有白虎牌的拓印。”陈清湛道。
陆微言知道那玉牌重要,却没想到能让李怀己“见印如面”。
“我阿姐嫁妆里带了一块白虎牌,是为了表示恒州对朝廷的信任和忠心。今日我去为阿姐扫墓,发现……有人从她那里盗走了白虎牌。所以我想模仿昨日的信再写一封,让李怀己去禀告陛下。”
陆微言取出玉牌递给他道:“一切小心。”话刚出口,陆微言又觉得有些过于亲昵,又补充道:“我可不想跟你陪葬。”
陈清湛一笑道:“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提前跟你和离。”
陆微言:“……我谢谢你。”
陈清湛写好信,又问道:“我母妃来过了吗?”
“我去过梅凌院了,王妃被太后叫进宫了。”陆微言道。
陈清湛皱眉道:“才见过没多久,今日又有什么事?”
如今算是非常时期,齐王妃不可在宫中久待,斟酌之后,陈清湛把送信的事交给了陆微言,自己入宫接齐王妃。
陆微言本就常在西街逛,比陈清湛更能掩人耳目。陆微言确实喜欢西街热闹,可左边挽秋右边白薇,身后不远处还有一群人,实在是令人别扭——走正门出来的下场就是会有人随行保护。
对好暗号,酒肆老板让她跟自己去里间取酒,接过信后,便派人快马加鞭地去往二皇子住处。
出了酒肆,陆微言便准备再去一趟永宁坊。如今她有这么多人跟着自是不用怕什么,所以她想弄清楚那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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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己接到信便立刻入宫面圣。
“朕还活着,就有人开始操心朕的后事了吗?”杲皇听了他一番言辞,气得不轻。
李怀己继续推波助澜道:“父皇,那些人实在是居心叵测,儿臣听说齐王世子昨日在社稷坛周围被装作恒州军的人追杀,倘若儿臣有半分不臣之心前去‘赴会’,此时想必已经被他们扣上了蓄意谋反的帽子。事关重大,请父皇彻查!”
今日上朝之时,大理寺卿才提起过,齐王世子说那人有弄到恒州军甲胄的本事,可能有通敌之嫌。私通瓦兹,陷害皇子,不是想乱社稷,就是想夺帝位。杲皇气得连咳几声,用袖子掩了掩嘴,才道:“查,给朕查!朕命你总领此案,让大理寺协助你,给朕查清楚!”
“是。”李怀己道。
杲皇盯着眼前这个儿子,忽然有些恍惚。当初这个儿子还在皇后膝下时,他们父子经常见面,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都快要忘记这个儿子了。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他的儿子,是皇子,岂能随便由人栽赃陷害?
杲皇怕他心有怨恨,试探道:“这些年你那些弟弟们都封了亲王,可你是长兄,朕有意磨炼你,你可有怪朕?”
李怀己深吸一口气,道:“亲王不过虚名,不论封不封亲王,儿臣都是父皇的臣,父皇的子。父皇为儿臣计深远,儿臣感激父皇还来不及,岂能怪父皇?”
他这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杲皇将信将疑道:“你也不小了,此案查毕,封个亲王吧。”
“儿臣谢父皇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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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齐王世子求见。”
门外传话声音打破了殿内寂静,张太后道:“你儿子倒是记挂你。”
齐王妃跌坐在地上,双瞳无神地盯着地板,泪水早已在衣襟上打湿一片。
张太后伸手去扶她,道:“别哭了,丈夫都是靠不住、信不得的,回去多想想哀家跟你说的话。”
齐王妃被扶着站起,张太后才扬声道:“让他进来。”
陈清湛心中急切,却不得不装作无事地笑着进来,可行过礼后,起身看到齐王妃刚哭过的脸,他的笑还是在一瞬间褪去了。“太后,我母妃这是?”
“没什么,哀家跟你母妃叙叙旧,你母妃想起旧事,有些伤神。”张太后拍了拍齐王妃的手道,“你既然来接了,就和你母妃一起回去吧。”
陈清湛上前搀着齐王妃,道:“谢太后,臣告退。”
因为要接齐王妃,澄晏园的马车就停在宫外不远处,陈清湛把齐王妃扶上车坐好,见她没有半分好转,只呆呆地垂着眼眸盯着虚晃的一处,便皱眉道:“母妃气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齐王妃抬眼看陈清湛,直至眼泪涌出,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为什么生在帝王家?我为什么嫁到齐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