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萧子云会追上来。
她拉着我的袖子,边哭边解释,声泪俱下。
我听着风吹竹林沙沙响,拉回自己的袖子:“萧子云,我明白的,你兴许不是故意忘了我在龙门客栈等你,但我实实在在地在那儿等了你将近两个来时辰,且来回找遍了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两个时辰多久你知道么?够鸡下蛋孵鸡子,把鸡子抓来炖一盅汤,宝儿再把这盅汤喝完。我自小脾性不好,人家打我一掌我定是要还他一拳的,你这次这事儿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我至多小打小闹地与你玩玩罢,我会适时停手的。届时我是愿意与你和睦相处的,就不知你还乐意否。”
我自小就觉得凡事都得讲究公平,一串糖葫芦六颗,我定会分与宝儿三颗。
萧子云收起眼泪,恨恨地望向我:“王清浅,你莫要嚣张,我萧子云是不会怕你的。”
我为他们一家人出神入化的变脸技术所深深折服,便老实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值得你害怕的事。”
她听了我这番情真意切的言语,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气愤地拂袖而去,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向来不打诳语,道是小打小闹,当真就是小打小闹。
即日起,萧子云的衣裳常常莫名地多几个窟窿;她的胭脂盒里偶尔有不明虫子进驻;她喝的糖水有时是咸的……
这样的把戏我玩了三日便腻了,于是便决定大方地原谅她了。不过这样我就闲下来了,我这人忙碌命,一闲下来就有点慌,于是便唤来宝儿,决定去把萧子云给我花籽种到后花园里。我思忖着这样也算给了我与萧子云彼此一个台阶下,萧子云应该也就知道我原谅她了,况且我也好奇这珍奇的花籽会种出些甚花儿。
我跟宝儿才撅了第一个坑,萧子云就气急败坏地赶来,小脸因奔跑而红通通汗津津,上气不接下气:“王清浅,你欺人太甚!”
我思前想后了一番,实在是不晓得她讲的是何事,我都决定收手了,今日自然就没去招惹她的。
我拍拍手上的泥土:“此话怎讲?”
萧子云平静了下来便开始端起她那千金的姿态,冷冷道:“你这几天鼠类般的行径我皆大方地不与你计较了,你为何非得犯到我头上?”
啧,这话说得就忒不厚道了,你才是鼠类,你们府上老小都是鼠类。
我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便道:“我真真不明白你讲的是何事,不如你直接点讲可好?”
萧子云忽地夺下我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扔,动作行云流水,实在不符合她平时塑造出来的柔弱形象。
不过她这一扔我倒也明白了几分,敢情这府上的规矩是个奇妙的规矩,当人家送花籽给你邀请你在后花园种花时,其实就是在表达万万不可在后花园种花的意思,这种表达方式委实百转千回得很,而我竟也能明白过来,我实乃一朵解语花哪。
我想着这几天也整得她凄惨戚戚的,便大度道:“既然表小姐不高兴我种花,我不种就是了,宝儿,我们找别的乐子去罢。”
萧子云在我转身前扣住我的手,我回头望她,她狐媚的眸子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我觉得奇怪,她这么一个温婉贤淑的良家妇女,凑近了看居然有这么狐媚的一双眼睛,且那扣住我手的力道,可不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所该有的。
我好奇道:“表小姐习过武?”
“你想去找表哥告状?”她收紧了手,捏得我想叫娘,便使力挣了两下,没挣开。
我疼得皱眉:“告什子状?你力气很大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家宝儿力气也很大。”
宝儿忽地一个劲儿冲上来,啪一下拍开萧子云的手,叫道:“小姐的手受过伤,你不要捏她!”
这么多年来,真没白疼你。
我看着萧子云白玉般的手臂慢慢浮上殷红,心下又为宝儿不可一世的力气感叹了一番。但场面话还是要讲的,我责怪地剜了宝儿一眼:“不得无理,快给表小姐赔不是。”
宝儿了然:“对不住,还请表小姐责罚。”
萧子云并不领我们的情,一个劲儿的责问我:“你是否想去找表哥告状?”
这种莫名的执着让我一阵悚然,连摆手:“并没有。”
我会这么讲一是我实在觉得这萧子云脑筋似乎有点扭曲,二是我心下清楚得很,即使我真的去找范天涵告状,也不一定就能捞到什么好处。
她忒诡异地看着我,我忒真诚地看回她,最后她缓缓离开。
我吁了口气,娘的,那眼神儿也太恐怖了,再看多我一会儿我都想叫她姑奶奶了。
她那眼神让我想起六姨娘养的那只颠猫,每回它露出这样的眼神,隔夜柴房里就会出现无数老鼠的尸体,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腿,有的肠穿肚烂……残忍到令人发指。
宝儿似乎也与我同感,她抖着肥嘟嘟的小手:“小姐,她、她真真叫人胆寒。”
我拍拍她的背安抚:“我也有同感,她指不定还食人,宝儿,你如此皮薄肉多的模样,清蒸后撒把姜丝,定是人间美味。”
“小姐!”宝儿跺脚。
约莫用完午膳,我正与宝儿在房里闲磕牙,听她讲萧子云走起路来小蛮腰扭呀扭的,于是下人们私底下都叫她蛇妖。
范天涵推门进来的时候我笑得正欢快,见着他,一个惊吓,被口水噎着了。
这位范大人我已三四日没见着了,听闻是随宰相老爷视察民情去了,于是乎我前几天整萧子云整得相当顺风顺水,毫无障碍可言。
他倒了杯茶递到我手中,顺便替我挡开宝儿拍着我的手,相对于宝儿把我往死里拍的力道,他拍得轻柔得很,恍惚间我突然觉得他居然像足了我年幼时哄我入睡的娘。
如此看来,要么是我呛糊涂了,要么他男子气概不足。
待我平静下来,他道:“你过门多少日子了?”
我脱口道:“不多不少,八日。”
范天涵兴味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沉默不语,这度日如年的,能不清楚么?
他又道:“我明日与你回趟娘家罢?”
我不解:“为何要回娘家?你欲休了我么?”
他叹息:“你听起来倒很是雀跃?”
我伸手抚平脸上的笑痕,正色道:“误会误会,我心下凄婉得很。”
他搬把椅子坐下,侧着头与我说话:“清浅,明儿我们是归宁,你好好想想你爹和姨娘们平日里喜好些什么,好让李总管打点打点。”
这简单得很的问题竟使得我一时不知如何启齿,我有九个姨娘,我常常混淆她们各自的喜好,至于我爹,他的喜好我倒是清楚得很——女人。
范天涵轻轻拉我垂在肩上的发辫:“这你也好卖关子?”
我夺回我的发辫,天地良心,我哪是在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