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我很愧疚。
李总管的脖子直不起来,当他横着脖子出去办事时,被街上的小无赖揍了一顿,理由是他歪脖斜眼的样子太目中无人。
虽然此事因我而起,但我不得不承认,若是我见着李总管这付模样,我也是想揍他的。我坦白地告诉宝儿我的想法,希望宝儿醍醐灌顶地教训我一番,宝儿道:“小姐,我还以为是我太无情无义,我每每见着李总管歪着脖子在旁指手画脚,便想打到他娘都认不出他。”
我叹息:“宝儿,你确实无情无义。”
这几日来未曾见范天涵,我竟有丝丝想念,想必是怕他把案子查错,赖在我师傅或师兄头上,不是我小人之心,只是这些做官的,唉……皇城脚下,多说无益。
于是我抱着吃饱撑着的心情,散步到范天涵的书房,竟然就刚好遇上他匆忙从书房里出来。他见着我便停了脚步,问道:“清浅,你在这儿作什么?”
我坦诚道:“近日愧对李总管,不好意思惹事给他添麻烦,无聊得慌,想来你这儿找几本书看看。”
他笑道:“原来你也知晓平日里你给李总管添了多少麻烦。我现儿要出府,去翰林院,你若无事,不如一道去?”
我忙不迭地点头。翰林院这地儿古来便是读书人的圣地,知识渊博如我,当然要去朝圣一下。
在我的强烈暗示之下,范天涵舍弃了马车,与我步行去翰林院。途中我们路过一家飘着香味的饼家,在我的再一次强烈暗示之下,范天涵给我买了俩大饼,一张芝麻味,一张葱油味。我嚼了几口,断定其为难吃,想将其丢掉又觉得这么大的两张饼,怪可惜的。而且四姨娘从小教育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便哄骗范天涵:“天涵,你近来公事繁忙,十分辛苦,这饼味道不错,你吃点补补身子。”
范天涵挑眉望着我道:“这吃饼补身子我倒是初次听说。”
我每回遇到范天涵就爱胡扯的习性也让我很困扰,而且我明知道他知道我在胡扯,我还锲而不舍地继续胡扯。此等毅力,谁与争锋。
呃……我继续胡扯:“你少见多怪了罢,且看餅这一字,并从食旁,并者,谐音,通病痛的病也。意思既是,食了饼,便把一切病痛吞入腹内,病痛了无踪。”
范天涵目瞪口呆地将我望着,好一会才道:“我吃就是了。”
我果真是学富五车,六车,七车,七七四十九车。
我踢着石子跟在范天涵身后,忽然一阵熟悉的香味袭来,抬头望,来福客栈,小笼包。
我大步追上范天涵,拍拍他的背:“天涵,不如我们去来福客栈吃点东西罢?”
范天涵:“你有银子么?”
我一愣,摇头。
他又道:“我也没有,身上的银子方才买饼了。”
我无限失望,但还是识大体道:“罢了,回府后我让宝儿出来买就是了。”
范天涵忽地牵起我的手,对我眨眼一笑:“看我的。”
我被他突然露出的顽童模样唬了一唬,呆呆的被他拖入来福客栈。
他拉着我在一个桌子大摇大摆地坐下来,店小二过来招呼,他一挥手:“让你们掌柜的出来回话。”
莫非他想赊账?堂堂状元赊账也就罢了,还如此盛气凌人,真想装作不认识他。
掌柜的端着算盘过来,掌柜都是要端算盘的,这是传统。
他谄媚道:“范大人,有什么要吩咐小的?”
范天涵徐徐道:“我与娘子即将进宫朝见圣上,前几日我听闻圣上吃腻了宫里的山珍海味,欲尝试一下民间小吃。而我娘子大力向我举荐贵店的小笼包。故我想每一种口味都带进宫里去给圣上试一试,希望你们拿出最好的手艺,莫让我失望。”
掌柜抖着算盘小跑进厨房了。
我这才发现,范天涵也是胡扯好手,深藏不露呀深藏不露。
范天涵怡然自得地喝着茶,我提心吊胆地想着待会若是要我们付账怎么圆谎。
顷刻之后,掌柜拿出一精美的糕点盒子,双手捧到我眼前道:“小民谢过夫人抬举。”
我咳了一声,微笑接下,顿时觉得自己挺母仪天下的。
范天涵作势要从袖子里掏钱,掌柜的忙阻止:“大人且慢,您有所不知,小民今日能为圣上做小笼包,乃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岂能让银子如此污秽之物折了这一福分。望大人成全小民。”
范天涵颔首:“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掌柜感激漓涕,“谢大人、谢夫人。”
我想了想,低声补充:“掌柜的,圣上向来低调,至恨他人用他的名号做标榜,是故今日的事切不可宣扬出去。”
掌柜露出不甘心且狐疑的表情。
范天涵又道:“掌柜的莫要怀疑,古来皇帝都爱为风景名胜府邸寺庙题词,但你可曾见过当今圣上为何处提过名,可曾见过何处有他的真迹?”
掌柜沉思了半晌道:“并无。”
我和范天涵同时露出“就说嘛”的表情。掌柜沉痛地点头。
我们在掌柜感恩又沉痛的目送下,离开了来福客栈。
一出客栈我就问:“皇上的真迹真的从不外流吗?”
范天涵摸摸我的头:“真的。”
我又追问:“为什么?”
他神秘兮兮伏在我耳边,“皇上的字太丑。”
……
一路上人来人往,范天涵牵着我,左拐弯,右绕巷。
到了翰林院,范天涵跟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探讨一本书册子的刻印朝代。相对于那本册子的刻印朝代,我比较好奇这翰林学士的出生朝代,他实在是苍老到登峰造极,脸上的褶子多且纵横交错,苍蝇蚊子若是被夹进去了会迷路到哭。
我在旁边吃小笼包边听了一阵,给皇帝吃的小笼包果然特别好吃,可惜宝儿没跟出来,吃不到如此美味之物。吃完小笼包后我觉得无趣,便偷偷溜去院子里听两学士论道。
这些学士们不愧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一妙龄女子傻乎乎站一旁用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们,但他们愣是没望我一眼,聚精会神地争论得脸红耳赤。
一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由此可见,鹏之背已有几千里,鹏势必比鲲大。”
一曰:“鹏乃鲲幻化而成,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鲲乃鹏的元宗,势必比鹏大。”
二者坚持不下,好不容易发现了一旁津津有味的我,逼着我评理。
我评曰:“鲲乃鱼,鹏乃鸟,鱼适宜清蒸,鸟适宜烧烤,二者各有所长,何如?”
二人联手将我赶了出来。
归途中范天涵问我此趟到翰林院可有甚感想收获,我思忖了一会坦白:“翰林学士都较为肤浅,没什么文化与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