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鸢相报

作者:赵乾乾

     这日天高气爽,风哐当哐当地吹,我抱膝坐在门槛上数蚂蚁。

  我在等宝儿,我让她去书房问范天涵我们是否能出门放纸鸢。

  但宝儿这一去去了一盏茶的时间,我等得不耐,便决定起身去寻她。

  我这才刚扶着门站起来,就被冲进来的小翠撞了个东倒西歪。

  小翠是负责打扫书房的丫鬟,与宝儿年纪相当,两人关系甚好。

  小翠抬首见是我,叫了句夫人便拎起我的手往外飞奔,边奔边咋呼着些什么,但我被拖得跌跌撞撞的,也只顾着感叹她与宝儿不愧是朋友,物以类聚。

  我被小翠拖到了书房门口。书房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我透过门缝望进去,宝儿跪在地上,萧子云坐在椅上,噙着阴凉的笑。

  我暗叫一声糟糕,自从上次见过师傅后,我就一再警告宝儿离萧子云远远的,宝儿信誓旦旦地应承说,哪怕是萧子云掉的银子,她也不会去捡。今个儿竟还犯在了萧子云手里!

  我摆摆手示意小翠去躲起来,然后换上一张笑脸,推开门。

  我可以想象我现在的面孔有多谄媚,因为我笑得风呼呼地往我喉咙灌。

  我挡进宝儿与萧子云的中间,堆着满脸笑:“子云表妹,看来宝儿又给你添麻烦了呀?”

  不等她回答,我又转过身去骂宝儿,“你这小贱婢,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你天资到底是有多愚钝?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我现就揭了你的皮,看你还如何兴风作浪!”

  语毕,我伸手去拧她的耳朵,宝儿与我对望一眼,嘤嘤地哭起来。

  萧子云勾起嘴角笑,“嫂嫂大可不必做戏与我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宝儿既犯了家规,自有家法处置,不必嫂嫂如此卖力做戏。”

  我咬着牙忍了下来,笑道:“子云真是爱说笑,宝儿年纪尚小,难免不懂事,有什么不对的我让她给你赔不是就是了。”

  我脚尖轻轻碰了下宝儿的膝,宝儿便即刻声嘶力竭地嚎了起来,“表小姐,宝儿知错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这厢正闹腾着,书房里忽地多了一人。

  范天涵拧着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萧子云这才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表哥,宝儿偷了你的镇纸。”

  啐,一个破镇纸。

  我正待要帮宝儿辩解,宝儿便开口:“宝儿见那镇纸价值不菲,一时起了贪念,宝儿知道错了,姑爷饶了我罢。”

  我望望摆在桌上的呈堂证供,一个白玉镇纸,能有多价值不菲?我那些一箱子一箱子的珍珠翡翠玛瑙,宝儿见了都是不屑一顾的,她不爱这些身外之物,她只爱银子,白花花的那种,别的再价值不菲她都不爱。

  既然宝儿莫名地揽了这么个罪名下来,自然有她的理由,我也不便干扰,只能从旁帮着道:“宝儿都知道错了,那就算了罢,无论这镇纸多少银子,我双倍奉还就是了,权当我把它买下了成不?”

  范天涵还没吭声,萧子云冷笑一声:“这可是范家传家之宝,由千年寒玉所制,价值可谓连城。”

  闻言我再仔细打量了回那四四方方的白石头,不可貌相呀不可貌相。

  范天涵沉声道:“宝儿,你可知错?”

  宝儿忙点头:“知错了。”

  范天涵点头道:“既然知错了,便从轻发落罢,子云,让李总管上家法吧。”

  我忍住笑,瞧他们那认真严肃的样子,像足了我爹每回吓唬我时的样子:沉着脸,喝道上家法!然后四娘端上来文房四宝,我便在房里抄了两天的《女戒》。

  李总管家法上来的时候我笑不出来了,那可是结结实实的棍子。

  我挡在宝儿的面前,抖着声音问范天涵:“你这是做什么?”

  范天涵不理我,对着宝儿:“家法规定,凡犯偷窃者,重者杖打一百,逐出家门;轻者杖打五十。我念你有悔改之意,今日便杖打你二十,你可服?”

  宝儿苍白着脸:“回姑爷,宝儿服。”

  我傻住。

  十五年前,我把裹在棉袄里的宝儿从府门口捡回家,至此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我们实实在在情同姐妹,我绝对是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宝儿的。

  我冲上去要挡,宝儿却冲着我死命地挤眉弄眼。

  我愣了一愣,宝儿被打到颜面抽搐麽?

  我回过神来冲上去挡范天涵的棍子,扯起跪在地上的宝儿,大声斥:“范天涵!”

  范天涵手上的棍子停在我手臂的上方,收了回去:“清浅,让开。”

  我把宝儿塞往身后,不动。

  萧子云凉凉道:“嫂嫂,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偷了如此贵重之物,按理说该扭送官府的,现如此已是网开一面了,嫂嫂就别为难表哥了。”

  我咬牙:“萧子云,这没你说话的份。”

  宝儿忽地从我背后钻出,往地上一跪:“请小姐让开,请姑爷用家法。”

  这没出息的娃!

  范天涵把我拨往一边,呼呼的挥棒声,一棍一棍结实地往宝儿身上招呼去。

  我再一次想冲上去,萧子云忽地从身后抓住我的肩,不轻不重的力量,稳稳地扣住我,竟让我无法移动丝毫。

  她忧心地在我耳边劝着:“嫂嫂,表哥也是情非得已,无规矩不成方圆……”

  我拼命的想睁开萧子云的手,无果,眼睁睁地望着范天涵的棍子一下下落在宝儿身上,我也只能无力地哀求:“范天涵,别打了……”

  范天涵闻言抬眸望了我一眼,就这么一眼,我的心瞬间犹如被一双手握住,慢慢地拧紧。

  少顷,范天涵已收起棍子,萧子云也已松开我,我还怔忪得厉害,只知呆呆地站着。

  宝儿挣扎着站起来,拉着我的手:“小姐,别哭,宝儿不疼。”

  我手抚上脸,竟是一手湿。

  我抹去泪水,搀扶住宝儿,“好,我们回家。”

  路过范天涵身边时,他轻声地叫了声清浅,我顿了脚步:“我回家了,你差人把休书送到王府就好。”

  一出状元府,宝儿竟指我的鼻子数落:“小姐,你真是太冲动了,你误会姑爷了。”

  我哀伤地望着她上窜下跳的样子,这哪里像个刚挨了打的人?

  她摇着手指,道:“姑爷的棍子声响大,落在身上也不痛,人家是练家子的,知道怎么借力,你以为是你啊?而且,我发现天大秘密了。”

  我也发现天大秘密了,发现一令人万分哀伤的秘密——我好像似乎貌似大概也许可能是,爱上范天涵了。

  人心何其不讲理,我竟在适才那场莫名的混乱中,在他抬眸那一眼中,惊觉自己已然沦陷,让我如何能不泪流满面?

  “小姐!我说萧子云的丫鬟是她自己杀的。”宝儿手在我眼前挥来挥去,“我在姑爷书房里的公函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