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宫衣

作者:雪满梁园

伸出手去,想了良久终于摸了摸玉衣的头发,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玉衣埋着头,半晌轻轻答道:“我宁愿你打我杀我,也不愿你不睬我。”

皇帝心中一酸,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玉衣道:“难道我在陛下眼里,永远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皇帝闻言,心下隐约不安,笑道:“不是小孩子却是什么,不然为何天天惹事?”又问道:“疼得很吗?”

玉衣低声道:“嗯,我心里疼得难受。”

皇帝更不料她会作此回答,过得半晌,只道:“你只要乖乖的,朕还是同从前一样疼你的。”

良久只听玉衣道:“玉儿就要十六岁了,玉儿已经是大人了。”

皇帝心下更惊,生怕她再说出别的话来,只敷衍道:“好了好了,朕不会忘记你的生辰的。你今夜便睡在这里吧。朕让人去把你屋里那个什么琉璃叫来陪你。”说罢起身要走。

玉衣见他只是一味回避,心中急痛,撑起身来望着他背影道:“陛下真的那么喜欢端妃吗?玉儿哪里比不上她?若不是她,玉儿现在仍旧是太傅的女儿。”

皇帝立在那里,耳边只是嗡嗡作响,只觉两手心里凉津津的,却都是冷汗。

沉默半日,终是冷冷道:“你实在太放肆了。朕同你讲过,有的话你可以说,有的话你不能说。看来做这个典记还是抬举了你,你好好睡一觉吧,从明日起就不必到上书房去了。到弘文馆去,多读两本书,好好学学君臣之道吧。”

玉衣见他走出殿门,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喃喃道:“多读两本书,好好学学怎样才能不喜欢一个人。”

皇帝出到殿外,心乱如麻,亦不愿再去敷衍端妃,回到寝殿更了衣便躺下了,辗转反侧又只是睡不安。

索性坐起来,耳畔只是听得:“玉儿已经长大了。”

“三年五年,臣只等着便是了。”

“玉儿哪里比不上她?”

“三哥,我再也不提此事了。”

字字声声,但觉一颗心似要生生裂开一般。

皇帝抬眼望着桌上宫灯,只是忽然想起了永宽二十四年的夏天。

高柳蝉嘶,水凉瓜甜,京中夏日的一切与往年并无不同。

只是今年人人皆知,永宽十一年的钦点状元,又是文名扬于天下的当朝太傅程南山因着蛊惑太子,唆使太子欲图剪除右卫将军沈宗文,以逆谋之罪被判了斩首。

虽是今上因为太后之病大赦天下改成了流徙,只是在狱中关得甚久,且屡遭刑求,终是没有出京便去世了。却到底抄了家,家眷也依律籍没入官。

街头巷角谈及此事,无不唏嘘摇头,只得叹一句可惜可怜罢了。

(十一)

太子此刻却跪在景平殿内。

宫中人人皆知虽同是先皇后所出的两位嫡皇子,皇帝对延平郡王十分宠爱,待太子却素来严苛。只是像今日这般的雷霆震怒,却还是从未有过。

太子从东宫被传到了景平殿,一进殿门便见摆着刑凳刑杖,两旁侍立的皆是宗正院的黄门。

太子心下清楚,只是跪下不语。

皇帝问道:“程南山的女儿被你藏在了府中?”

太子答道:“是。”

皇帝扬手便是一掌,斥道:“逆子!为了保全你的太子名位,朕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你居然还不知轻重死活,做出这等事来!”

太子叩首道:“儿臣知错。只是儿臣不会送她回去的。”

皇帝怒道:“当日若不是你不知天高地厚,背了朕去端那沈宗文,程南山如何会死,他的女儿又如何会到广平府去做官婢。如今你不思悔改,竟还敢在这里和朕来说这种话!”

太子道:“现在太傅已死,儿臣也娶了他的女儿,沈宗文若是依旧抓着这件事不肯放,就是真的要谋反了。儿臣。。。”

皇帝断喝一声:“住口!你回去便将那程氏送回刑部去。不然朕今日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太子叩首道:“求父皇打死儿臣吧,只是恕儿臣不能遵旨。”说罢自己摘了博冠,除了外袍,站起来伏到了刑凳上。

只听皇帝道:“重重打罢,打死了再回给朕。”声音却有些疲惫。

太子往日犯错,皇帝亦常常令人刑笞,只是众人顾及他太子的身份,手下总要省几分力道,口中也总是错报数声。今日这板子却与往昔不同,下得又重又急,夏日衣物单薄,打不多时衣上便有血痕透出。

太子想到府中玉衣,咬牙只是苦忍,暑伏之天,一身上下却被冷汗湿透。只是不知打了多少下,终于晕了过去。

宫人将太子送回东宫,太医来看时,只见由臀至胫,皆是杖痕,无不皮开肉破,将一件月白小衣染得血渍斑斑,试了几次都不曾能脱得下来。

太子醒转已是一日之后,只听宫人道昨日皇帝只是连声喝令重责,终是延平郡王哭着跑入殿来,伏在太子身上不肯起身,皇帝才命停了了行杖。

太子这番打挨得却甚是沉重,又值盛夏,连着高烧了几日,足躺了半月有余才渐渐好转。

皇帝再传他去景平宫,却只是问道:“你为何不待那程氏到了广平府,过个三年两载,再偷偷弄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