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罗在一旁听得,笑道:“王爷记错了,是绿罗裙。”
延平王微笑道:“是么?”
玉衣下值回到内宫,吃罢晚饭只是坐在桌边,琉璃催了数次也不肯去睡觉。直是望到眼前宫烛燃尽,问道:“琉璃姐姐,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琉璃睡眼朦胧,侧耳听了一下道:“那是丑时的梆子,典记快睡吧。”
玉衣轻声道:“琉璃姐姐不要那么叫我了。”心中却想:“原来已是十九了。”
(十三)
连月来宫中却再无大事,转眼间便到了暑伏之际。弘文馆四周皆是垂柳,故是一片蝉噪之声。
玉衣闲着无事,只是将阁中书籍一点点搬到外头,晒了之后又重新按类归好,数月来却也将半阁之书收拾得整洁许多。
玉衣此刻拾了两本书,望着那正午骄阳,只是燥热不安。数月以来,日日只是在想,他事情太多,明日便会过来。待得久了,才知皇帝这回是认真恼了自己。心下如熬如煎,没有片刻安生。
晚上下值之后,只是守在延福门畔,彷徨良久才肯回屋;琉璃见她晚上只是在灯下写字,奇道:“这字念什么?典记怎么只总写这一个字?”
玉衣只是笑道:“这字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字。”只是每每写满了一页,便凑到灯下烧了。
玉衣自沐佛节那夜起终是不曾再见到皇帝,也终是安心在弘文馆待了下去。
只是有时奇怪,不过数层宫墙,却觉便是隔了万水千山,若不是隔三差五的见到延平王,直要疑心自己一向便是待在弘文馆中,从来不曾见过什么皇帝,以往的事情,不过南柯一梦罢了。
玉衣坐回阶前,听那蝉声此起彼伏,却觉得四围静得可怕,仿似天地间只剩她一个人,忍不住便想叫喊出声,只是觉得仿似在哪里经历过同样的情境。
思想良久,只觉得那太阳晒得头脑发涨,却又不愿回到阁子里去,终是想起自己八岁的那个夏天,亦是和此刻一样的暑热。
被带往刑部大狱的途中,京城街道两边方方樱花初绽,此时却只能听见铁窗外的一片蝉嘶。
见不着爹爹,只是府中父亲的一个姨娘和自己关在一起。母亲早丧,只记得那姨娘素日待自己还算亲善,心中害怕,终日只是问那姨娘:“爹爹在哪里?奶奶在哪里?我们几时才能回家?”
姨娘却不搭不理,只是饮泣,被她闹得久了,终是一掌掴在她脸上,道:“你爹爹早死了。你哪里还有什么家。”
父亲平素只如掌珠般宠她,此时挨了打,半日才哭道:“我告诉奶奶去,说你欺负我。”
姨娘大笑道:“你当自己还是大小姐吗,如今不过和我一样是个贱人罢了。你若有福气,便到地底下去寻你那奶奶;若没有福气,便等着上头的人来告诉你,看看将来能被哪里的土埋了罢。”
那姨娘的面貌在记忆中早已模糊,只是那比哭还难听的笑声却把她吓坏了,只是哭得声嘶力竭:“你骗人,你骗人,我要爹爹。爹爹……”
哭累了便睡了过去,醒来时没有见到爹爹,只是隐约听见牢外狱卒在说话:“听说那程南山撑不过这几天去了。”
“他死在京里也好,省得到那穷山恶水去活受罪。只是可怜了一家老小,那小姑娘才多大。”
“定是要送到哪个州府去做官婢了,倒是个美人胚子,呵呵……”
“别说这不积德的话,听说那程大人是个清官,造孽啊。”
自己年纪虽然幼小,却也隐约知道家里出事了,爹爹奶奶都不在自己身边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心中害怕之极,只是直起嗓子大叫。
牢门被人兜脚踹了一下,骂道:“颠了吗?”
几日以后,有人打开了牢门,问道:“就是她吗?”
一个狱卒答道:“是她。只是这是钦犯的家眷,大人没有皇上的旨意就要提人,这个……”
那人喝道:“东宫的信绶都在这里,太子殿下的话和皇上有什么两样?”
那狱卒诺诺道:“是是。”
那人抱了自己转身便走,只听得姨娘尖着嗓子叫道:“大人,大人,那我呢?”
那人头也不回,只是走了。这是自己听姨娘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而今是死是活,活着却又在何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
坐了很久的车,才到了一座很大的院子,比自己家里要大得多。
那人将他带进一间屋子,禀报道:“殿下,人带来了。”
屋中一个白衣少年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一张清俊的脸上皆是悲伤,只是强笑着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衣答道:“我叫程玉衣。”偏头问道:“你是谁?”想想又笑道:“他叫你殿下,你一定就是太子了。你是我爹爹的学生吗?”
太子笑道:“你很聪明。我是。”
玉衣道:“这里是哪里,我要回家。”
太子心下难过,道:“你就住在这里,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玉衣叫道:“这里不是,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我要我爹爹。”
太子眼中泪下,道:“太傅昨日已经过世了。”
玉衣哭道:“你骗我。爹爹怎么会死?”
太子脸上惊痛,低声道:“是我害死太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