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自己进来的那个人连忙劝道:“殿下不要这样说,太傅泉下有知只怕心中不安。”
玉衣只是两手抡成锤子去打太子,哭道:“你是坏人,我杀了你替爹爹报仇。”
那人喝道:“不得无礼。”
太子却并不生气,只对那人说:“你下去吧。这事迟早父皇和右相都要知道的,到时你要好好看顾她,若是父皇不肯放过,你就带了她走吧。”一手抱了玉衣,再不说话。
玉衣只是记得他满脸泪痕,心下奇怪,终是松了拳头,又哭了一会,在他怀内沉沉睡去。
自己只见皇帝哭过两次,还有一回便是先帝驾崩的时候。
玉衣只觉颊上有泪流淌,也懒得去揩。
当日人人尽言自己有福,天恩圣眷,三春雨露,自己心中也隐约觉得这世上再不会有得不到的东西。只是今日想来,原来亦是什么都没有,原来这天地间终是只剩自己一人。
忽闻庭前有脚步声,却似越行越近。她生怕被延平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又多口舌。
胡乱擦了两下眼睛,面上带笑,问道:“是祜哥哥么?”
进来的却是皇帝。
(十四)
皇帝信步走到中庭,随手在石凳上捡起一本书,看那签子上写着题名类别并版本等等,却是玉衣极漂亮的一手簪花小楷,微微一笑,便又放了回去。
玉衣再想不到皇帝今日会过来,只是觉得似在梦中,喜到极处反倒心下茫然,良久才回过神来,匆匆上前施礼道:“奴婢拜见陛下。”
皇帝心里想的却是玉衣刚才那声“祜哥哥”,叫得甚是亲密,不知为何只觉闷热烦躁,道:“你起来吧。朕正好路过,过来瞧瞧。”
玉衣却知弘文馆已是靠着宫墙,皇帝并不会顺路才到这里,心下欢喜,道:“谢陛下。”
皇帝抬眼看玉衣,不过三月未见,仿似又长高了些,脸颊瘦了,便显得那眉目似乎也长开了些,只是愈发清秀。不由心中一郁,问道:“在这里住得可好?”
照着玉衣的心思,只是想扑到皇帝怀中大哭,不过因着他几次三番说自己不懂事,只怕再惹他生气,终只是规规矩矩答道:“奴婢过得很好,谢陛下垂问。”
皇帝见她似乎也是同自己生疏了许多,只道她因这次的事心中恼了自己,隔了半晌才问道:“承祜常常过来看你的?”
玉衣却怕皇帝怪罪自己,忙道:“没有,王爷只来过两三次的。”
皇帝见她对延平王只是回护,只觉本应欢喜,心下却隐隐生痛,终是淡淡道:“看来放你在这里还是对的,多读读书吧,朕回去了。”
玉衣望着他的背影,只是想跑过去拦住他,终是死死忍住,眼看得皇帝渐行渐远,直忍得浑身筋骨皆酸了。
酉时延平王被皇帝叫进了宫,太阳已经落下,虽仍是溽热,但终是可以忍耐了。
皇帝见延平王贪凉,只着了一身素色麻葛襕衫,一手里还不住摇着扇子,笑骂道:“真是愈大愈不懂规矩了,衣服不穿好也就罢了,那扇子有你这么摇的,就热成这样?”
延平王只是涎着脸笑,皇帝无法,只得问道:“你见过赵一鸣了?”
延平王道:“见过了。”
皇帝问:“怎么跟他说的?”
延平王道:“赵一鸣也是个乖觉的人,见臣去找他也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平素里只怪沈宗文用李韵来压他,臣也不过旁敲侧击了些什么一鸣惊人,封妻荫子之类的话。”
皇帝道:“朕平日里看去,他也算个明白人,也有些小才干,不过永宽二十年沈宗文是主考官,赵一鸣附在他门下无非是求个高官厚禄。你这话说得甚好,只是还要慢慢查看他一阵。”
延平王笑道:“皇兄也忒精细了,他巴结上皇上捧的就是万年不破的金饭碗,有这机会,只怕他正在家里烧香磕头,谢他祖上积德呢。”
皇帝笑道:“话是如此,只是路不得行差半步,人不可用错一个,还是拿稳了他再走下一步棋吧。”
延平王道:“皇兄准备怎样?”
皇帝道:“到时朕再告诉你。”
延平王笑道:“皇兄终是信我不过,我又不小了,不会坏了皇兄的事的。”
皇帝望他半晌,脸上似笑非笑,道:“不小了?朕倒是听说近日京中盛传,延平王爷年少风流,从什么四全阁买下了他们的镇店之宝,一时又凑不上那么多银子,拖了几个月,最后竟被人追到王府去讨债了。你如今果真是出息了,朕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延平王脑中嗡的一声,忙道:“皇兄从哪里听来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皇帝拈起一本折子冷笑道:“都被御史参了上来了,王爷还想抵赖?”
延平王跪下道:“又不是赖了他的,只是府中的银子也不知都花到哪去了,臣只说领了今年的俸再还上,那老板也没说什么。”又小声嗫嚅道:“哪个翻嘴嚼舌的,吃着朝廷的俸,尽给皇上报些这种东西。”
皇帝喝道:“你还顶嘴?拿那么贵的东西去送人,你这点时日都等不得,就急着要去下定了么?”又道:“你自己丢人现眼不打紧,端妃和右相若是知道那是送给玉衣的,只怕就要起疑。你去告诉玉衣,叫她收好了,不要戴出来招摇。”
延平王道:“是,臣弟知错了。”
皇帝道:“依着朕,就该送你去宗正院,好好打一顿板子才是。真是愈大愈不教人省心。”
延平王笑道:“教训臣弟是小事,只是大热的天气皇兄不要气坏身子。况且臣弟挨了板子,皇兄还要贴钱买药,又给皇兄添事,还是不打得好。”
皇帝看着他的样子,只是好笑,却仍板着脸说:“以后少在朕面前胡说八道,你再做出这种事来,看朕打不打你。”又道:“到大内去领些银子,把钱还上。”
延平王喜道:“谢皇兄。我就知道三哥心里最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