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宫衣

作者:雪满梁园

半晌才轻轻道:“祀哥哥,你记不记得刚接我去的时候,也是这般抱着我的。”

皇帝点头笑道:“记得。你还说要杀了朕。”

玉衣道:“我那时不懂事。但是如果知道今日会如此,我只愿当时便死在刑部牢中。”

皇帝心中惊痛,伸手推开了她。

玉衣倚在皇帝足边,抬头凄然道:“祀哥哥,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吗?你的心里真的只把玉儿当成妹妹吗?”皇帝点了点头。

玉衣又问:“你让我去弘文馆,就是为了常教祜哥哥看我去?”

皇帝又点了点头,望她良久,终于轻轻开口道:“是朕对你不起,当年若不是朕年少轻狂,你不会家破人亡,也不会受这种种苦楚。”

玉衣正欲开口说话,皇帝又道:“朕心中一直对太傅有愧,对你有愧,所以只想能够好好补偿你。承祜是朕看到大的亲弟弟,对你又是一片赤诚,想必你亦心中有知。把你托付给他,朕就放心了,朕想太傅一定也能放心的。玉衣,朕愧对太傅,这么多年,从不曾有一日能安得下心来。朕只是想让你过得好,想完成当年对太傅的承诺,只是想心里能安静下来。这许多年来,朕实在是太累了。玉衣,不要做傻事,答应你祀哥哥好不好?”

玉衣只觉皇帝望着自己的眼中又是疲惫又是温柔,那言语中居然还带着求乞的口气,自己却从来连想都不曾想过。

平素只想着能躲在皇帝怀中,便再也不用惧怕风雨,此刻却只想将皇帝搂入自己怀内,心下却是对他说不出的疼惜。

良久玉衣开口问道:“我同祜哥哥在一起,祀哥哥就能放心了吗?”

皇帝微微笑道:“是。”

玉衣站起身来,静静望他半晌,只想将他的样子刻入心底,终于端端正正向他行了大礼,道:“往日是奴婢不懂事,望陛下念奴婢年少无知,休要怪罪。奴婢今后再不会惹陛下生气了。”

皇帝含笑道:“朕相信你。”

玉衣向他微微一笑,转身退下,皇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只觉得浑身再无半分力气,亦再也无法思考,只是默默念道:朕当日只是盼着你能长大,却从未想过原来你长大了,就是这个样子。

(十九)

自赵一鸣去了兵部,皇帝便道延平王渐渐年长,也该知晓政务,便派给了他枢密院副知院事的差事,又委了他京中禁军副统管。众臣皆知赵一鸣是沈宗文的门生,他去了兵部皇帝自然心中不喜,故扯了延平王出来牵制右相的势力。

再过得不久,皇帝更借口兵部尚书兼右卫将军黄愈功勋卓著,勤勤谨谨,将他提成了枢密使,名义上虽已是武将最高的职位,只是枢密使却不能直接掌管京中禁军。待得众人醒转,皇帝却已是悄无声息地架空了黄愈的兵权。

沈宗文想着皇帝从前撤换总兵一事,原来是在为今日铺路,在连着密见黄愈及赵一鸣等人后,便上书提议依阶晋原兵部侍郎为尚书,员外郎赵一鸣为侍郎,暂且同领枢府禁军。

皇帝着众臣廷议之后,也就准了。

此事一过,朝野尽知帝相面上虽仍是一团和气,只是私下早已剑拔弩张。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只是波谲云诡,众臣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恐惹祸上身。

延平王在枢密院中所任的副知院事,名义上自然是枢密使黄愈的下属,但本朝枢密使向来只是个荣耀头衔,手中并无实权,延平王又是今上的嫡亲兄弟,黄愈却也不敢去如何他。

只是赵一鸣虽是临时兼的禁军统管,从军法上来说仍是延平王的顶头上司。延平王每日出入军中,便要受到此人的节制,甚是气闷。军中也常传到副统管常常迟来早往,不尊军令,与统领赵大人常有龃龉。皇帝虽对延平王时常申斥,京中官员却都知这不过是二人背后的帝相斗法而已,一时间,无数双眼睛皆盯到了禁军大营之中。

再过数日便是冬至,皇帝将延平王唤到书房,问道:“军中如何?”

延平王道:“赵一鸣已去了两月有余,沈宗文也急着叫黄愈将兵权尽快交割给他,此时大约也是七七八八,换过手来了。”

皇帝道:“如此便好。”

又问道:“你最近去看玉衣,她怎样?”

延平王笑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话少了些,臣看她倒真有点大人模样了。”

皇帝默了片刻,道:“你去叫她把你送的那只簪子戴出去,务必要传到端妃的耳朵里。”

延平王道:“是。”

想想又道:“只差着这不到半年工夫,臣弟那板子挨得还真是冤枉。”

皇帝不耐烦道:“每次见朕都要叨念这件事情,哪日惹得朕心烦,早晚再送你去一趟。”

延平王吐吐舌头,也并不当真。

延平王午后便告诉了玉衣,玉衣只道:“王爷放心,我定不会误了皇上的事的。”

下值回到房中,便翻了那只玉簪出来,在灯下反复摩看。

琉璃进得屋来,见玉衣急着要收,哀恳了半日,终是见得了。嘴里只是惊叹不已,又问是不是皇帝赐的。

玉衣道:“是王爷给的,就是我生辰那日。”

琉璃奇道:“便是那支值去了半座城的簪子,王爷不是说送了他的妾了么?”

玉衣但笑不言,琉璃恍然大悟道:“典记当日还在那里问我,原来心下早就清楚了。”

玉衣笑道:“王爷本不要我告诉别人的,我素日和姐姐好,才说给姐姐听的,姐姐可不要说出去。”

琉璃笑道:“我自然省得。”又问:“那王爷的意思不就是……”

玉衣脸红嗔道:“姐姐别胡乱猜。没有的事。”

琉璃笑道:“是是。”又道:“那起子没眼色的见典记去了弘文馆这几个月,背后只是在翻舌头。这下看她们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我们从前都说典记是做定了娘娘的,这回竟成了王妃。”

玉衣回想往事,心下隐隐生痛,终是说道:“说句僭越犯上的话,皇上与我只是同兄妹一般,没有别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