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跃下屋顶,穿街走巷,直到出了城门,才屈着手指放到唇边,吹了个口哨,唤来马匹,翻身上马朝着‘宁安镇’方向而去。
天空如铅云压顶,没一会儿功夫便绵绵续续的飘起雪花,官道上行人稀少。
开心一路狂奔,细小冰珠拍在脸上,如刀刃刮过,却感不到一丝痛意;
活着就是为了寻找残存在世间的亲人,十三年,日思夜盼,苦苦的寻找……得来的却是亲眼目睹她被绞死在刑台上。
十三年前,倒在血泊中,完全不能动弹的看着母亲一条白绫吊死在面前的绝望,再次卷袭而来。
虽然已有十三年,不曾见过姐姐,但那张酷似母亲的脸,他不会认错,绝不会错……
缠在手掌中的缰绳,拧绞着深陷进手掌,锥心刺骨的痛楚从心尖上迸开,烙得他无法呼吸……
皇权……夺去他的兄长,逼死母亲,现在又是……姐姐……
“姐姐”,十三年,一直深埋在心底,不敢呼出的二字,如今仍哽在喉间,无法唤出,自己如此无能,有何资格唤出‘姐姐’二字。
泪光模糊了眼前景致,泪珠随着拍在脸上的化去的雪珠,一同随风朝面颊两侧滑落。
在看见刑台上已然断气的姐姐,真想冲上台,将那些人杀个干净,再随着姐姐一起去,但杀几个小虾小蟹,那些用皇权玩弄人命的畜牲依然逍遥快活,他如何能甘心?
不甘心……身体剧烈的抽搐激着浑身的伤痛,这份痛却让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会痛,胸中气血掀起九重巨,翻翻滚滚。
狭长幽深的眸子,带着凌厉凄楚的恨意,如幽闪着寒光的毒刃,望向前方,唇边却慢慢牵起一丝浅笑,一笑即收。
他们想赶尽杀绝,他偏要活着,绝不能这么屈辱无谓的死去。
既然还知道痛,那就好好的感受这份痛,总有一天要将这些痛加倍的还给那些人。
“开心,回来了?”
开心赫然一惊,一顿间,拉住马,脸上已换上阳光般的灿笑,好象之前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看着身边赶着小驴车的中年男子,“更叔,马上要下大雪了,还要进山啊?”
“就是怕要下大雪,一时半会儿的再进不得山,赶着去看看有没有野猪被夹住。你也有好些天没回来了, 赶紧回去看看你母亲吧。”
“好咧,更叔,您慢着点赶车,山口路不好走,别陷了轮子。”
“知道了,这小子。”更叔笑呵呵的一声吆喝,赶车前行,开心这小子虽然顽皮,却总让人心暖,镇子里家家户户,无人不喜欢他。
开心进了镇子,不走镇中,绕着小道,回到家门口,隔着篱巴墙见母亲闷坐在屋檐下,不住叹气。
神色微黯,轻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唇,跃下马背,抬手搓了搓脸,搓去脸上混在一起的泪水雪水,一吸鼻子,已然是平日的吊儿郎当。
摇晃着进了院门,大大咧咧的冲着母亲笑嚷道:“你的宝贝儿子回来了,也不来接着。”
妇人抬脸起来,眼中有泪光闪过,瞥了他一眼,将脸转开,不搭理他;
“吆喝……难道是爹把胭脂送了小情人?”开心笑嘻嘻的站在台阶下,歪了头打量母亲,仍是一副放荡模样,挨母亲身边坐下,手臂搭到母亲肩膀上,嬉皮笑脸的道:“气啥呢,大不了咱也找个小情郎。你儿子要饿死了,有啥吃的没有?”
妇人终于转脸过来,看着儿子嘴角破损,额头也有些淤青,美目里含着的泪终于滚了下来,猛的将他的手摔开,起身,往屋里走,“我没你这个儿子。”
开心抬头,屈着食指,轻擦过鼻冀,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望着母亲的僵直着的背影,“又怎么了?不就几天没回来吗?”
妇人身形在门口顿住,“我没你这么个只会到处打架,惹事生非的混账儿子。”
开心干咳了一声,歪头,搔了搔后脖子,一撇嘴角,不以为然的站起身,“我还是出去找吃的。”拖拉着脚,往门口蹭。
妇人看着开心摇摇晃晃的高大背影,当真又有离开的意思,气得牙关咬了又咬,再忍不住,抄起厨房门口的扫帚,奔下台阶,照着他后背,没轻没重的打了下去。
边打边哭,边哭边骂:
“你这浑小子,去赌场跟人打架,总有一天被人打死,被人打死在外面,倒不如我把你打死算了,就当我白养你这场。”
开心弯着身子,护着头,也不避,由着母亲打,苦了脸,转头望向母亲,“谁说我去赌场打架了?”
“你还敢不认,方才三叔家的儿子才从婉城回来,说看见你在砸人家赌场,跟人家二十几个人打架,赶紧着去寻了王府的管家,要不然,你还不死在那里?”
妇人越想越气,哭得更凶,手上也越加不留情。
“哎呀,真是多嘴。”开心这时方知,为什么无忧会寻去赌场,想起无忧,心里越加难受。
妇人见他不知认错,还嫌人家多嘴,更加气恼,手中扫帚更是披头盖脸的一阵乱打。
“他们出老千,我不说,白白让人骗银子啊?”开心被打得急了,妇人打哪儿,手护哪儿,冷不丁手上也挨上几扫帚,疼得边叫边跳。
“人家出老千,关你什么事,谁要你去那种地方,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难道就是要你去那种地方鬼混的吗?你就这点出息吗?”妇人越打越气,越气越打,眼里的泪就没断过。
“哎呀,你儿子从小到大几时有过出息,你又不是不知道,青天白日的,突然谈什么出息。”
“我后悔没把你教好,早知道你长大,成这模样,自打小时候,就该把你掐死,也不用天天为你提心吊胆。”妇人越加气得咬牙。
“我就是这么没出息了,以前没掐死我,现在打死我也是一样。”开心抱着胳膊,转过脸,眼里却也闪着泪光,深吸了口气,喉间滑动,再回头,对着母亲,仍是方才的那痞子的无赖模样。
“好……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孝子。”他越是顶嘴,妇人越是咽不下气;
“打吧,打吧,反正你们动不动就知道打……打死算了……”开心抱了头,蹲下身,背对母亲,任由扫帚轻轻重重的落在背上,头埋在膝间,泪珠滚落,渗入膝上布料,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