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

作者:十世



  语毕,施礼告辞。

  连愚山随二叔上了车,手里一直捧著那盒子,心里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太子到底还想著自己,失望的却是他人没有亲自来。

  他早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盒子里的东西,可是二叔就坐在身旁,福公公又说了让他一个人时再看,便极力忍耐著。

  连靖宇内功不错,刚才福气的话虽然轻,却未真的避著他,都让他听见了。

  连靖宇从嫂嫂那里已经知道了太子为何赐连愚山延命果,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两个孩子小小年纪,两小无猜那是好事,至於将来怎样,却是谁也说不清的。当今皇上虽然喜好男色,明月王朝开国五百年来第一次立了一位男皇後──云国天赐大将军昭阳侯云夜。不过这也是万分之一的难得了。小太子年纪小,有两位父亲做榜样,难免跟著学。但将来大了,懂事了,自然便会分辨清楚。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放著娇滴滴的女子不爱,去爱与自己一样的男人。

  连靖宇这话对嫂嫂和父亲都曾说过。连相当时没做什麽表示,当晚被昭阳侯召进了宫,第二天便决定送连愚山去百泽内海。想必也是不希望孙子进宫,去做什麽太子妃的。

  连愚山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偷偷躲在客房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盒子打开。

  红色的绸缎上,端端正正的放著块翠玉,色泽剔透,晶莹透亮。

  连愚山认得,正是云珞每日佩在腰间的那块。拿起来放在手中,似乎还能感觉到云珞的体温。

  那玉正面雕著一条云龙,精致威武,赫赫生风。不过背面却与以往不同,似乎有些凸凹。

  连愚山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刻著:水神庇佑,平安康泰!下角处却是“小书呆”三个字。

  连愚山心口一热,将玉佩牢牢攥在手里。

  那飞舞脱拔的字迹何等熟悉。只是雕功明显不够,深浅不均,有些走样。

  连愚山将脖子上本来带著的长生锁拿下来,卸了红绳,穿在玉佩上,小心地贴身藏好。

  晚上连愚山爬上床,那玉佩紧紧贴在胸口,随著呼吸起伏。温暖的触感,好似人就在身旁一般。

  连愚山小脸红红的,心跳的很快。他年纪还小,对这种感情朦朦胧胧,似明非明。激动了半夜,才慢慢睡去。

  连愚山这一走,不知不觉就是四年。

  百泽内海不比寻常地方,浩瀚神殿更是肃穆清静之地。连愚山在那里修习,再不是什麽连宰相的长孙,不过是一小小的俗家神侍。

  他性情沈静,头脑聪颖,很得云璃的喜爱。浩瀚神殿的藏书阁,几乎被他踏了个遍。

  本来按照神殿的规矩,未学有所成之前,没有大神官的命令是不得离开内海的。不过连愚山十四岁这一年,云璃出於偏爱,还是特意准他回京参加自己的成人礼。

  连愚山风尘仆仆地随著前来接应的家仆回到分别已久的京城,家人早已在门外等候。

  成人礼是云国的一项重要大礼,每年五月初九举行。届时全国所有满十四岁的男孩,都要不大不小的行个仪式,然後换上代表成年的云服。

  沧浪城里凡三品以上的官宦子弟,成年时皇上会特别赏赐一套云服,然後按照品级进宫参见。

  连愚山想到进宫後可能会见到阔别已久的太子殿下,不由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成年礼这一天,连夫人亲自帮儿子换上云服,左看看右看看,甚是满意。

  连愚山走到镜子前照。

  云服的款式特殊,腰身扎得贴身,束以锦带。下摆却大开,流畅飘逸。两处云袖,更是宽大轻垂,有御风翩然之感。因此不论穿在谁身上,都让人感觉风度翩翩,体态优雅。

  连愚山有些不习惯。总觉得镜子中的那个人好似不是自己一般。

  连夫人见他扭捏,笑道:“谁家的孩子都有这麽一天的。我们愚儿终於长大了。”

  连愚山低下头,轻轻按了按衣襟。

  上午进了宫,连愚山在雍和殿与众家子弟一起行了成人礼,然後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後面的钦云阁,三人一组,按顺序进去觐见皇上。

  连愚山以前是太子的伴读,皇上是经常见的。不过自从十岁那年大病之後,再没有进过宫了。

  皇上对他并没有什麽不同,只问了问他在浩瀚神殿的学业如何,身体怎麽样了。

  连愚山一一答了。皇上像对其他人一样说了些祝福的话,勉励他今後要更加用功,然後赏赐了例定东西,便著他们退下了。

  连愚山出了殿,看见福公公站在廊下与众家子弟说话,想了半晌,终於鼓起勇气,上前问道:“福公公,愚山冒昧,想去拜见太子殿下,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福气看见是他,笑道:“原来是连小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已是个大人了。小公子想去拜见太子殿下,今日可能不太方便。”

  “怎麽?”

  “太子殿下早上出宫去了,也没交待去哪里,到了这会儿还未回来,怕是要到下午了。”

  连愚山一听,心口沈了沈。

  福气见他模样,道:“不过以前给太子殿下和连小公子授课的崔太傅今日正在後殿讲学,不知小公子是否要去拜见?”

  连愚山道:“自然要去。”

  他一向尊师重道,这次进宫见到以往的恩师,无论如何也要去拜见的。

  福气也不吩咐旁人,竟亲自带他向後殿去。连愚山微微有些受宠若惊。

  福气不比寻常太监,乃是整个後宫职权最高的大内总管,自小伴在皇上身边。宫里的大部分事情与其说是昭阳侯做主,不如说是他做主,权力极大。况且以年龄资历来说,福气不是个奴才,倒应是个长辈。

  连愚山跟在他後面,一边走,一边听他询问自己的近况。连愚山想起当年他冒著大雨替太子送来玉佩,心里感激,不由与他亲近了几分。

  福气本是个开心逗趣的人,见这位小公子虽然年纪小小却性格老成,敦厚有余机灵不足,未免大感无趣,颇有些怀疑太子的眼光。但此时见他言谈得当,性情纯厚,神态举止间不掩对自己的亲近之意,也不由心生欢喜。

  福气带他去了後殿学堂,与同在的几位太傅打了招呼。见他显然甚受太傅们的喜爱,好似有颇多的话要聊,便自己回宫办事去了。临路过後花园时,看见一个白色身影一闪而没,不由微微一笑。

  果然还是赶回来了……

  连愚山与崔太傅等几位恩师寒暄完毕,已过了大半个时辰。想起自己是借成人礼进宫参见,按规制不能待到晌午,便连忙与众位老师告辞,匆匆离开後殿。

  连愚山从小是在这後殿里待惯了的,对这里熟门熟路。要去前殿的话,从惠誉门穿过去是最快的。可是连愚山却转了个头,向後花园那里走去。

  这个时候後花园十分清静,很少有人经过。

  连愚山来到一株茂盛挺拔的大榕树下,驻足停留。手扶树干,想起当年就在这里,年仅五岁的小太子云珞,为了向他证明男男是可以成亲的道理,硬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并说将来要娶自己做王妃,立自己为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