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

作者:十世



  喜丸双眼一红,低声道:“没有福总管了……”

  “什麽?”云珞茫然。

  喜丸哽咽道:“福总管已经随先皇去了……”

  云珞呆呆地坐在那里,双眼无神地眨了眨,慢慢明白过来。想说什麽,却什麽也没说出口。

  终於,福公公也走了。

  那个有著一张娃娃脸,总是笑起来像狐狸一样的福公公。

  那个小时候会把他从树上抱下来,夸张地叫著“哎哟我的小殿下,您这是要要了奴才的命哦”的福公公。

  那个偷偷摸摸,却得意洋洋地对他传授“追女十八招”的福公公……

  “太子殿下,您不用为福公公难过。福公公去的很安详,这是他应尽的本分……”喜丸压下悲痛之情,安慰道。

  “嗯……”云珞木然地应了一声,问道:“母後呢?”

  “昭阳侯在永夜宫。”

  ……

  永夜宫里,并没有那些白色的,让人触目惊心的云绸,一切,仍然和以前一模一样。

  内室里仍然燃著父皇最喜欢的秋檀香,桌上还摆著父皇没有下完的棋,甚至那坐在软榻上的人,也仍是父皇最喜欢的打扮。只是细看,会发现那原本漆黑如墨的发,竟掺杂上了根根银丝,已是半灰半白。

  “母後……”云珞轻轻唤了一声。

  软榻上正在拭剑的人,抬头淡淡望了他一眼。

  云珞在他身边默默站著。

  那人擦完软剑,仔细收到鞘里,问道:“什麽事?”

  云珞忽然不记得自己有什麽事,张著口,呆呆望著眼前的人。

  那人看见他手里攥著的遗诏,皱眉道:“怎麽还不去颁旨?”

  云珞这才反应过来,道:“福公公昨夜去了。”

  那人微微一愣,接著淡然道:“他是你父皇的日耀,随你父皇去是应该的。”

  云珞想了想,道:“那就封喜丸做总管吧。这遗……这诏书就叫他去颁布吧。”

  “随你。”那人点点头,道:“去查查福气以前的名字。根据明月王朝祖制,日耀是要与皇上合葬的。”

  云珞突然瞪大眼,惊奇道:“合葬?母後您、您、您应许……?”

  那人将剑放到一旁,淡淡道:“为何不应许?福气当年以自己一半寿命为你父皇续命,折了三十年的阳寿,才换了你父皇这几十年的平安。为此,我感激他。不然当年你父皇早在成人礼上就被人刺死了,哪里还有我们这些年来的相守和你的出生?”

  云珞默不出声,神色凄惶。

  那人忽然站起身来,将云珞揽在胸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叹道:“不知不觉,已经和我一般高了……珞儿,男子汉大丈夫,拿出点担当来!以後,这云国就是你的天下了!”

  云珞依偎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过了片刻,不安道:“母後,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那人叹息一声,道:“这世上,没有谁是不会离开谁的。”

  “母後,爹爹,爹爹,不要离开珞儿……”云珞再也抑制不住。自从父皇离世後的所有悲哀、沈痛、悔恨、自责……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本来在母後面前,他还在强自坚强,可是此刻,在这世上最亲的怀抱里,却再也无法忍耐,哽咽出声。

  那人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从没有过的温柔,轻声道:“爹爹不离开你。爹爹答应了你父皇,不会离开你……”

  云珞哭了,悲恸的,像个小孩子,在母後的怀抱里哭泣,忏悔。

  “都是我的错,爹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非要留在宾州,如果当时我和父皇一起回京,也许父皇就不会有事……如果我和父皇在一起,就不会让父皇遇到这种事……我会保护父皇,一定会保护父皇的……可是我没有!我没有!……为什麽我当时不和父皇一起回京?为什麽?为什麽?……我好後悔,爹爹,我好後悔啊……”

  云夜静静抱著儿子半晌,任他在怀里哭泣,待他稍事平静後,道:“珞儿,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要钻牛角尖。明月王朝历代君主,皆不长寿。这大概……也是你父皇的命吧。”说著,把云珞轻轻推开。

  “爹爹,你不怪我麽?”云珞双目通红,心中针扎似的痛。

  云夜帮他擦干眼泪,细细看著他,叹息道:“傻孩子,爹爹怎麽会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云珞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够了!”云夜突然长眉一蹙,不耐地喝断他:“大男人哭哭啼啼地像什麽样子!想让你父皇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你父皇当年重伤即位,可没有你这般不中用!”

  云珞心中一凛,登时醒悟起自己的责任。

  云夜转过身去,声音已恢复往日的冷淡,道:“珞儿,这是我最後一次放纵你!以後,你要去做你该做的事!大臣们还在等你,不要在这里耽搁了!”说罢,拂袖离去。

  云珞颁完遗诏,按照遗诏的内容,他将即刻举行登基大典,成为云国新帝。而先皇国葬,将在登基大典後举行。

  云珞强忍悲痛之情,像他父皇当年那样,坚定的、有条不紊的处理种种事宜。

  为了怕动摇民心,朝廷隐瞒了刺客真相,只对外公布说皇上是在南巡路上得了急病,回京後病重不治,暴毙身亡。但是刺客事件一直交由大理寺暗中审查。

  当刺客的审讯结果出来时,云珞只觉短短几天内,他的世界再次天翻地覆。

  皇城的天牢,连愚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上的长衫已褴褛不堪。

  他微微环抱自己,脸色苍白,神情呆滞。

  三天前他被捕时,尚不明白自己犯了何罪。为何要被关押在这里。

  当时他满心只想著云珞。

  珞儿呢?珞儿现在怎麽样了?是不是很伤心?很难过?为什麽他不见自己?宫里发生了什麽事?珞儿是否知道自己莫名被捕的事?

  连愚山质问他们为何抓他,回应的却只有冷冰冰的空气。

  那时,连愚山还不曾想到事情如此严重。他乐观地想,也许是哪里弄错了?也许哪里有误会?等他们查清楚了便会放他出去。

  可是当接受完审讯,他终於明白发生了什麽事。

  那名在澜州普江道,借口献上水利新策而行刺皇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至交好友,阎志。

  阎志是他来到宾州後结识的第一位好友,与他性情十分投合。连愚山见他才华出众,为人热忱,又在水利、防洪方面颇有研究,便将他介绍给了父亲。

  水患多年来一直是云国的第一隐患。因为云国雨量充足,四季雨水不断,尤其江南地区,夏季更是经常暴雨连连。普江作为云国第二大江,澜州又是普江与玉江离江三江的交汇之处,几乎年年都要发生洪水事件。朝廷多年来虽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治理,但至今收效甚微。

  连太守欣赏阎志的才华,又见他对水利方面确实了解甚深,提出了很多可行实用的方案,便将他举荐到普江道做兼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