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

作者:十世



  “山儿。”

  云璃见连愚山激动不能自已,不得已抽出一根银针扎入他的睡穴,让他再度沈睡过去。

  打开车窗,外面豔阳高照,晴空朗朗。

  云璃望著连愚山泪痕未干的脸,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这可怎麽是好……”

  其实云璃并不是非要带连愚山回沧浪不可,只是连愚山现在的身体虚弱,胎息不稳,离开自己只怕用不了两天便要保不住孩子,接连丢了自己的性命。毕竟这世上可与云璃的医术相媲美的人,寥寥可数。

  云国男子多继承水神的朱血血脉,服用诞子丹後可以逆天生子,而且胎儿生命力极强,往往胜过母体,所以一般朱血孕育的子嗣并不容易滑胎,除非是服用了断命果。而像连愚山这样的情况,实在少之又少,可见他的身体已到了不堪重负的地步。

  云璃十分为难。原本他是打算以大神官的名义向皇上求情,带连愚山回浩瀚神殿入神职,做一名普通的神侍。因为终身服侍水神,到底比流落北疆,过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流放生活强。可是云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连愚山竟然逆天孕子,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云璃不仅是云国的大神官,更是皇上的亲叔叔。连愚上腹中既然有了皇上的骨肉,那麽云璃不论是做为神官还是皇室中人,都不可能任由皇家子嗣流落在外。若不是疼惜连愚山,心里隐约揣摩出他的痛苦与难处,云璃在发现他有孕之时就会让人立刻赶往京城禀报云珞了。现在他虽然没有这麽做,却感觉更加为难。

  马车仍然按部就班地向京城驶去。大神官的车队人数并不多,但无论到哪,人们都会自动让道,恭敬施礼。

  连愚山躺在云璃的马车里,脸色仍然很不好看,但却比前几日强多了。

  他呆呆靠坐在长榻上,目光发直,神色凄离。

  云璃看了心下不忍,柔声道:“山儿,你放心,我答应你不会告诉皇上。”

  连愚山双手环抱住腹部,微微发抖。

  云璃不由叹道:“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麽?”

  连愚山苦笑一下:“大神官,您不会懂……”

  云璃想了想,推测道:“是因为皇上大婚了麽?”

  云璃确实不懂,也许他今生永远都不会懂。

  他从小服侍水神,收心束情,对人间情感接触甚少。年轻时对云珂云夜的朦胧感情,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後来一切想开了,什麽都放下了,更是大彻大悟,不食人间烟火。

  连愚山闻言,呼吸一窒,紧紧揪住衣襟,过了片刻,道:“不,并不完全是……”

  云璃见他神色,也不再问了,上前拉住他的手缓缓按到小腹处,哄道:“山儿,你摸。”

  连愚山果然分神,摸著自己平坦如初的腹部,道:“什麽变化也没有……”

  云璃微微一笑,道:“谁说的。虽然才两个多月,孩子还没有显形,但是变化还是有的。你再摸摸。”

  连愚山立刻聚精会神,低下头仔细观察自己的腹部。过了一会儿,泄气地道:“还是没有……啊,是不是孩子、孩子……”

  “不是,你别乱想。”云璃好笑地打断他,道:“你没有发现肚子都变硬了吗?”

  连愚山轻轻按按小腹,果然皮肤下面绷得紧紧,不似以前那般柔软。连愚山虽然连日来有腹胀的感觉,但一直担心是孩子上次差点滑胎的缘故,没有深想,此时突然了悟,原来孩子在这里……

  云璃见连愚山神色变得宁静,满心在孩子身上,暂时不再想那些事情,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法。他虽然答应了连愚山不告诉皇上这件事,可是天下又有什麽能瞒得住皇上的?云珞虽然现在还嫩点,只是因为初逢巨变,打击接连不暇,许多事尚未顾及得到。但他毕竟是云珂的儿子,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习惯皇上的身份,掌握权倾天下的滋味。

  大神官的马车虽然缓慢,却仍然按时抵达了京城。

  连愚山身体虚弱,舟车劳顿,心事又重,因此总是不见起色。奇怪的是诞子丹的药性竟然提前了近一个月,突然猛烈起来。

  云璃见他的情况不容乐观,无论如何也不放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连愚山因为服了药,整日昏昏沈沈的,一日之间大半是在睡著。云璃将他打扮成神侍官的模样,随著自己的马车一起进了宫。

  云璃因为身份特殊,又持有先皇御赐的金牌,所以从无人来盘查他的车队。

  连愚山这日醒来,已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虽没有来过,但从周围的装饰及香炉里燃著的宫香可以判断出,这是宫里。

  他微微一惊,扶著床头坐起身来。

  云璃贴身的侍从官端药进来,看见他醒了,道:“连公子,该喝药了。”

  “这是什麽地方?”

  那小侍从道:“这里是睿麒宫,是先皇御赐的大神官的寝宫。”

  连愚山知道这个地方。他从小做云珞的侍读,对皇宫熟悉之极。睿麒宫偏居一隅,离皇上的紫心殿有一段距离。以前他曾听云珞说过,睿麒宫禁止闲杂人等入内,也没有一个太监和宫女,在这里服侍的全部是水神的神侍。

  连愚山有些放下心来。其实他精神不济,根本也无力再有什麽反应。

  慢慢把药喝了,连愚山的手虚软得有些哆嗦。只是坐起身来这麽一趟,身上已出了一层虚汗。

  小侍从扶他躺下,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他是易碎的瓷娃娃。

  连愚山忽然想起自己现在不知是什麽样子。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记得上一次揽镜自顾,还是在宾州的时候。

  那日正是出事的前一晚。云珞自连太守夫妇回来後,便搬去了崇胜园。二人虽然白日能够自由见面,但晚上却不得不分开。不过云珞岂是那麽好相与的?连愚山在他第一次翻窗爬进自己寝室的时候,惊喜之下首先想到的是他不成体统,责备了他几句,被他一把抱住。

  “小书呆,你还真是个小书呆。连文相不愧是一国之相,果然有识人之才,先见之明,给你起名叫连愚山。愚山愚山,真是愚君如山也。”云珞笑嘻嘻地说完,在他反驳之前,先一步堵上了他的嘴。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後来连愚山干脆每夜大开著房门等他,倒省得半夜被他抱怨连府的窗子太旧,每次掀开都担心窗扇会坏掉。

  连愚山不做贼,可总觉得有点心虚,担心被父亲知道後大怒。云珞却道:“连太守是聪明人,就是知道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见罢了,难道还真要和我这个未来的准女婿计较麽?真是个小傻瓜。”

  “什麽准女婿。”连愚山瞪眼。

  云珞笑道:“你嫁给我做太子妃,我不是连太守的女婿是什麽?”

  连愚山涨红脸,道:“不是嫁,是入主东宫。而且也不是太子妃,是景阳侯!”

  “好吧好吧,反正都一样。”云珞把连愚山拉到铜镜前,指著镜中的二人道:“你看咱们郎才、呃、呃……郎貌,多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