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

作者:十世

“那个……”

  “公子,什麽事?”那个侍从端了托盘正要走,听到连愚山的声音驻足回头。

  “我、我想照照镜子。”

  那个侍从微微一愣,随即道:“好,你等等。”

  内室里没有镜子,侍从出去转了一圈,在另一个内殿找到一面,捧了进来。

  连愚山撑起身子,向镜中望去,却觉得视线模糊,道:“屋里太暗了,麻烦你走近点。”

  侍从看看外面豔阳高照,光线充足,心里有些奇怪,不过没有多想,还是上前走了两步。见连愚山撑著身子甚为吃力,便蹲下身子,将镜子举到他面前。

  连愚山呆呆地望著镜子出神,过了片刻,垂下眼帘,微弱道:“好了,多谢。”

  侍从离开了。连愚山慢慢倒回床上。他心里十分清楚,即使是身体健康内功深厚的男人,逆天孕子也会身体大损,废掉大半功力。像自己这样,只怕……

  连愚山别过脸,不再去想那镜中已枯萎凋零的容颜。

  “皇叔这次来京城,打算呆多久?”

  “做完祈福就走。”

  “这麽快?”云珞道:“皇叔难得回京城一趟,多留些时日吧。”

  云璃淡淡地道:“臣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先皇的法事和祭典,不便久留。”

  “那也不用这麽急。”

  云璃道:“其实臣的神侍中有人患了病,必须早日回百泽调养,所以臣实在无心久留。”

  云珞说要让御医去看看,被云璃拒绝,才想起皇叔的医术岂是那些御医们比得了的,只好作罢。

  过了片刻,云珞忽然轻声问:“没有见到父皇最後一面,皇叔是否遗憾?”

  云璃望向云珞,与云珂相似的面容气度清雅,平静温柔,轻声反问道:“你父皇辞世时,是否有什麽遗憾?”

  云珞愣住,过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云璃深深望著云珞,缓缓道:“故去的人没有遗憾,活著的人又何必自寻烦恼。”

  云珞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云璃微微一笑,转过身,指著御花园中朵朵娇豔绽放的鲜花,道:“皇上看这些花儿,随风摇曳,风姿绰绰,何等美丽。只是随著秋意渐浓,凋零的日子也不远了。”

  云珞随著他的视线望向美丽的花海,道:“可是明年,它们还会再度开放。”

  “不错。”云璃轻轻叹息,语重心长的道:“只是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花不同。即使明年再开,花也不是眼前的这朵花了。”

  云珞疑惑,云璃却不再说什麽,躬身一礼,“臣告退。”

  云珞看著皇叔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触动,回首望著面前美央美仑的景色,神志渐渐恍惚起来。

  “呕──”连愚山趴在床头,几乎连胃里的胆汁也要吐出来了。他浑身发热,气息浮躁,不过片刻功夫,已经瘫软在床上,虚汗浸湿了单衣。

  云璃坐在他身旁,轻轻拍抚他的後背,眉头紧蹙。

  已经过了好几天,连愚山的药性反应越来越重,每日体温极高,气力消耗剧烈,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不可抑制的衰弱。

  连愚山生来便患有不调之症,幼时又曾因为意外引发的肾脏之病差点丢了性命,这样体质本来便不应该逆天孕子,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前几日听侍从说连愚山大白天里也看不清东西,只怕……

  孩子已经显现落掉一次了,云璃担心这个孩子在连愚山腹内根本养不活。

  连愚山终於缓了下来,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面上。

  他心里也十分清楚,即使是身体健康内功深厚的男人,逆天孕子也会身体大损,废掉大半功力。像自己这体质天生便差,又不曾习武的人来说,更是九死一生。可是不论再怎麽苦,这个孩子他都要保下来。

  “大神官,怎麽样?”

  “嗯?”

  连愚山望著正在帮他把脉的大神官,轻轻问:“可以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吗?”

  云璃顿了顿,微笑道:“都三个多月了,这麽大的药性反应怎会还不知道。我看啊,十之八九是男孩了。”

  连愚山微微一笑,喃道:“果然是。”

  “你怎麽知道?”

  诞子丹分为阴阳两性,阴性为雌,阳性为雄。但服用时并无法分辨,只能在与服用者的朱血相融合三个月後才能慢慢显现出来。阴性与母体两极相克,至柔之性,伤身耗体;阳性与朱血相融,吸收迅猛,刚烈之极,母体受损更甚。不论哪一种,受孕者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连愚山眼帘慢慢阖上,面上带著甜蜜的微笑,声音渐微:“是水神告诉我们的……”

  二十一天的祭典很快就结束了,可是因为神庙里还有些事,耽误了云璃的脚步,所以不得不延迟了几天。

  连愚山在睿麒宫住了这麽久,见一直平安无事,也渐渐放下心来,不再像初时那般焦虑。

  这日午後,连愚山小睡醒来,口渴难耐,见床头矮几上放著小碗,端了过来,却见又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连愚山微微蹙眉。他这几日喝药便如饮水一般,简直苦死人。即便他从小已经喝惯,仍不免觉得难熬。只是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麻烦侍从,只好一口一口,缓缓将药汁喝尽。正在此时,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了一道刻骨铭心的声音。

  连愚山浑身一震,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汤药泼洒而出,摔得粉碎。

  “人都到哪里去了?”云珞带著喜丸踏进睿麒宫,环顾四周,不见一个人影,问道:“难道都去神殿了?”

  忽然内殿传来“!啷”一声,二人功力深厚,立刻听见了,不由同时向那个方向望去。

  喜丸高声道:“谁在里面?皇上驾到,快快出来见驾。”

  里面却是死一般的静寂,过了半晌,隐约传来跌撞之声。

  云珞和喜丸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出来接驾。喜丸怒道:“太不像话了。”举步便要进去。

  云珞伸手拦住他,“这里是皇叔的地方,不要放肆。”

  因为当年先皇下过御旨,这里的规矩都是按照大神官的吩咐来,因此连一个宫人都没有。平日都是皇宫後面大神殿的神侍负责打扫清理,云璃来时也是由他们伺候。

  这几日神殿里出了点事。一个新进的神侍晚上守夜之时,因为打瞌睡碰倒了火烛,点燃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烧毁了半个偏殿。

  云珞闻知此事自然恼怒,将那个神侍关了起来,押入大牢。後多亏云璃求情,才未将人重责。

  云璃这几日为了神殿修复事宜十分忙碌,耽误了回浩瀚神殿的行程。云珞忽然想起,也该为秋季的祭典安排些事物,他一时兴起,也不用人传,亲自寻了来。

  云珞将侍从都留在宫外,只带了喜丸进来。睿麒宫因为常年没有人住,虽然打扫的整洁,却总是少了几分人气。空荡荡的大殿,只有檀香炉中的沈香渺渺燃著。

  云珞缓步走进内殿,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不由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