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

作者:十世



  “是。”

  连愚山想起自己现在的情况,只怕徒让家人担心而已,还是什麽也不要说的好。

  云珞已将他父亲从边疆调了回来。连家毕竟是三朝元老,连相和连父的为人又一向清廉公正,人所周知,因此这样做也未招来太大非议。只是连家经历此番生死大劫,元气大伤,不再奢望往日清华了。

  待连愚山用过晚膳,小九服侍他歇下,便收拾了一些东西,揣著那块令牌出了宫。

  此时刚过戌时,按照云国的风俗,待亥时左右,大家用完晚膳吃过团圆饭,都会出来放花游街,彻夜欢庆。崇明宫更是灯火辉煌,夜白如昼。

  小九来到朱雀南街,找到了连府所在,连忙提著东西上前叩门。

  叩了很久,里面才匆匆有人应了一声:“来了。”

  大门打开,是一位五旬左右的长者,看打扮似乎是连府的家仆。

  小九按照连愚山的吩咐,想向老文相请安,谁知那人摇了摇头,道:“小兄弟,连家人已经举家迁走,不住这里了。”

  “什麽?”小九愕然。

  “他们什麽时候搬走的?搬到哪里去了?”

  老仆上下打量他几眼,“小兄弟,谁让你来的?”

  “是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以前是连文相的门生,特遣我带著薄礼来向老文问好。”

  老仆摇手道:“礼物你拿回去吧,难为你家老爷有心,还挂念著我家老太爷。我家老太爷病重,恐怕来日无多,让老爷和二爷陪著一起返回老家去了。”

  “啊!”小九吓了一跳。他年纪小,没经历过什麽事情,听了老者这番话,也不知该怎麽办,有些彷徨起来,过了半晌问道:“老文相病的那麽重吗?那、那、那家里其他人可都安好?听说大老爷已经放回来了是不是?”

  “是。”老仆抹抹眼泪,叹道:“不过不行了,不行了。唉……”

  小九急道:“什麽不行了?大老爷也不行了?”

  老仆道:“大老爷还好,只是说来话长。我在连家做了这麽多年,连府上下都是好人,可惜经过这件事……唉。”

  那老仆把小九迎进门房,给他倒了杯热茶,细细讲了讲连府的近况。小九这才知道老文相只怕真的时日无多了,因此一心想著赶回老家落叶归根。而连府大老爷,即连愚山之父,已於半个月前返家,终於给病重之中的老文相带来一丝安慰。可惜连夫人已经完全疯了,连自己的丈夫也不认得,整日疯疯癫癫、呆呆傻傻的。

  老仆最後道:“就是我家小少爷到现在也杳无音信,老太爷和老爷、二爷都担心的要命。他从小身子骨弱,经不起折腾的,也不知道现在怎麽了……唉,其实夫人疯了也好,省的再为小少爷操心,不然只怕更难过……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连家这麽好的人,为何会遇到这种事?真是老天不长眼啊……”

  老仆一边叹息流泪,一边絮叨感叹。

  小九离开连府时已过了亥时,街上的闹市已经开始,人群鼎沸,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小九到底还是孩子,虽然伤感了半天,但在街上转了几圈,便忘却了烦恼,直在城中玩过午时,看尽了崇明宫放的焰火才醒起回宫。

  揣著连愚山给的宫牌顺利回到睿麒宫,见殿内竟然有隐隐的灯火,连忙跑进去。

  “哎哟……”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还来不及呼痛,便被捂住了嘴巴。

  “嘘!你这个小子,小声点。”

  小九看清来人是喜公公,连忙闭口揉了揉脑袋,暗道:看不出喜公公瘦瘦弱弱的,胸膛怎麽硬得跟铁板似的……

  他可不知道,喜丸身为皇上的日耀,不仅不是太监,那武功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小九,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我……”小九搓搓衣角,不敢答话。

  喜丸的眼睛多锐利啊。一眼看出他是跑到宫外去玩了。皇上前两天给了连公子一个令牌,想必就是让他拿著出宫去玩了。

  “你出去玩公子怎麽办?放他一人在宫里你放心吗!?”喜丸压低嗓子轻声叱责他。

  “不是,是公子让我去的……公子说有事让我去办……”小九红了眼眶委屈道。

  “什麽事?”喜丸奇怪。

  “这个、这个……”

  小九从小在神殿那种肃穆严谨的地方长大,就算再机灵又怎是喜丸的对手,三两下就让喜丸套出了话来。

  喜丸道:“好了,不怪你了。刚才皇上来的时候连公子还在睡著,没有什麽事,我也不过照惯例问问。你下去吧,玩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过个年,公子这里我会安排人照顾的。”说完,喜丸走到内室外,听了听里面的软声细语,然後把外殿的烛火悄悄熄了,带著小九退下。

  云珞搂著连愚山,轻轻帮他揉捏著腰背。连愚山伏在他怀里,将头抵在他肩窝,随著缓缓的呼吸,隆起的肚腹也轻轻起伏著,顶在云珞的小腹上。

  云珞柔声道:“累了吧?刚才不让你看那麽久的焰火你偏不听。早知道我就不来那麽早了,更不该带你去看焰火。”

  连愚山低低一笑,“你不来,我自己出了院子一样能看。睿麒宫虽然偏居一隅,但天上的焰火却是人人可以观瞻。”

  云珞道:“难怪你把那个小神侍九儿支走,你便是知道我不会让你在寒冬之际出去玩是不是?”

  “可是你还是带我去看了。”

  云珞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他不过是年宴之後赶来看看他。连愚山因为身体不适,睡眠总是很浅,被宫外嘈杂的焰火鞭花吵醒,见云珞来了,便说要去看焰火。云珞初时自然是不肯的,可是大过年的,也不忍驳小书呆的意,便抱著他偷偷上了西南角的居功阁,望了半个多时辰。回来後连愚山精神不济,窝在云珞怀里动也不想动了。

  云珞的手从他的腰背移到肚腹上,算了算,自言自语道:“已经六个多月了啊……”

  连愚山忽然动了动,低声唤道:“珞儿。”

  “嗯?”

  连愚山沈默片刻,缓缓道:“皇後……是个怎麽样的人?”

  云珞怔愣片刻,道:“怎麽问起她?”

  连愚山把头压在云珞怀里,轻声道:“我希望她是个好人……”

  云珞微微推开他,“你是什麽意思?”

  连愚山没有说话,云珞只看得见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低低压在朦胧的大眼睛上。

  云珞道:“她是好人怎样?不是好人又怎样?小书呆,你在想什麽?”

  连愚山手覆自己小腹上,轻颤道:“珞儿,我知道这个孩子……其实不是你想要的,是我强求来的……如果我有个万一,我希望能多一个人……”

  “什麽叫有个万一!?”云珞突然打断他,支起身子盯著连愚山。

  “……”

  “连愚山,你是要托孤吗!?”

  连愚山沈默,便等於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