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沉栖霞

作者:慕阑

我没有辩解,或许他这样想心里会好受一些。静静的坐在他身边,听他说着有关芊芊的一切。这个有着浅浅酒窝,爱笑的女子,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阳光。

渐渐的,身边的说话声越来越微弱,我转过头去,姚神医已经醉的睡着了。晚来风凉,我去屋中取了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他梦中呓语着芊芊的名字,嘴角挂着浅笑。许是梦中有她吧,才会如此安详。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人的一生,无论有过多辉煌的成败,皆敌不过心中埋藏的那人的淡然一笑。师傅是如此,宸兮是如此,如今的姚神医,亦如此。

之后的几天,神医依旧每日傍晚来为我送药,体内的寒毒似乎鸣金收兵,逐渐撤退一般,一日比一日减淡,我的脸色相较之前,也略显红润。慕容看在眼里,很是高兴。每日都会打几只山鸡送给神医作为诊金。

明日,便是村里一年一度的狩猎大赛,村中十六岁到二十五岁的男子都要参加,为期三日,各自进入山林,三日后,谁的猎物最多,就是今年的“乎赞”,这是村中的古语,意思是——最勇敢的猎人!

慕容吟虽然是外来人,但年纪符合规定,所以村长特意要求他也去参加。

晚膳过后,我替慕容准备了一个轻巧的包裹,放了些干粮和外衣。

“山上风寒露重,如果冷了,别忘了包裹里有衣服,知道吗?”我细细叮嘱着,将衣服一件件叠好,“还有干粮,水不方便携带,就不替你备了,山中有清泉,自己记得要喝。”

慕容坐在一旁,一边饮茶一边听着我的喋喋不休。

“对了,如果遇到猛兽,不要硬来,实在没办法就爬到树上去,知道吗?”

他嗤嗤的笑着:“云初,你老了一定很罗嗦。”

我佯装生气的拿起一旁的枕头朝他丢去:“为你好,你还说我啰嗦。不管你了。”

“我开玩笑的,好云初,别生气了!”他走到我面前,深深的朝我作揖。

本就是闹着玩,我也并未真的见怪:“反正你要记得,安全是第一的,那个什么乎赞不乎赞的,根本就不重要!”

慕容敛了笑意,认真的俯下身望着我:“不,我一定要成为最勇敢的猎人。天快入冬了,我要给你做一条虎皮裘衣,白狐围脖和手套。所以乖乖在家等我的好消息,知道吗?”

我点点头。或许我是下瞎操心了,以慕容的武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第二日一早,我与村里人一起,将慕容一行送至村尾。这次参加狩猎大赛的一共三十七个人,大家都是斗志满满,不少姑娘家都望着自己心上人,依依不舍的模样,或许她们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乎赞”,无关于比赛结果,只因那是自己钟情的人。

慕容笑着冲我眨眨眼,挥手告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些些不安。

平日里习惯了慕容在身边陪伴,他总是会想尽各种方法逗我开心,突然身边安静下来,觉得空落落的。屋子里,院子中,只有孤影独徘徊。真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冷落。

下午,我和彩晴一起去溪边洗衣服,听着她不停的说着一个叫“阿启”的少年,是去年的乎赞,如何的勇敢了得,如何的少年英雄,说着的时候,她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容。

“云初,你和你家相公是怎么认识的?”她突如其来的问着,眼内闪着期待的光芒。

“呃……”我一时词穷,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偶遇,偶遇认识的。”随便编排了一个理由。

她似乎还不罢休,继续问:“那当初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呢?是慕容大哥追求你?还是你追求慕容大哥呢?”

我知道她一定和阿启尚未确定关系,多半只是少女怀春的暗恋,所以想从我这里学点小伎俩,天知道,如果我真有办法的话,就不会离开宸兮身边了,而躲避在此。

她见我失神,举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云初,你说如果我把绣好的钱袋送给阿启,他会不会拒绝?”

“应该不会吧。”我回过神,边洗衣服边同她说话,“彩晴可是蛇谷村最美的姑娘,我想那个阿启知道你喜欢他的话,一定会欣喜若狂的。争取过,即使没有得到,也不枉费自己的一片感情。但如果现在就放弃,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我也这么认为。”彩晴笑着望着我。“我不想将来后悔,如果阿启拒绝的话,我就听从阿爹阿娘的意思,让他们帮我找个人嫁了。但至少我一定会让阿启知道我的情意。”

“不管成不成,看来没多久我们就可以喝你的喜酒咯。”

彩晴见我打趣她,从溪水中掬了一捧水朝我袭来:“好啊,云初,你取笑我。“

我笑着一面那衣服挡着,一面不停的反击,没多久,两个人都变成湿漉漉的落汤鸡,彼此相视而笑。

“云初,云初!!”王大婶从远处急急的朝我奔来,我站起身迎了过去,扶住不住喘气的她。

“王大婶,什么事那么急?”

“村,村口被围住了。”她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不停的喘着,额头上冒着密密的汗珠,“那个领头的人说要见你,好多人啊,凶神恶煞的,姚神医和村长正在村口与他们对峙呢。”

话音未落,我便丢下手中的衣服朝着村口跑去,难道是刘姐一伙人?想不到我们躲在那么闭塞又幽秘的地方竟然也会被找到。

“云初,这些会是什么人?可惜村里的壮丁都去山上狩猎了,你家相公也不在,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应付呢?”大婶和彩晴忧心忡忡的跟在我身后。

我一语不发的走在前头。

不一会就到了村口,几个妇人站在村长和神医两旁,手中拿着拖把和扫帚,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而与他们僵持着的约莫有三四十人,除了为首的穿着灰色的袍子,其余的人都一身绛色,黑色束带。

我越过姚神医的阻拦,面对那些人:“我就是夏云初,各位寻到这蛇谷村究竟有何贵干?”

站在前列的灰衣男子向我拱一拱手:“我家主人要见云初姑娘,请随我们走吧,我们不想以多欺少,尤其是如今这村中都是老弱妇孺,我想姑娘也定不想见到血光吧。”想不到他竟然已经知道村中并无年轻壮丁,看来是有备而来。

我正犹豫着,只见姚神医将我拉到他身后,冲着那灰衣人叫到:“你们这些人为难一个姑娘家,成何体统,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云初姑娘自己决定吧,是打算现在就随我们一起走呢,还是让我们屠村之后再走?”他的声音冷漠中带着一丝没的商量的口吻。

“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姚神医寒着眼挡在我身前。

灰衣人淡淡一笑,并不理会他,只是冲着我说:“云初姑娘难道不想知道我家主人是谁吗?”

我抬眼望去:“请说!”

“我家主人,久居‘悠然居’。姑娘是否还记得呢?”他声音如同他的模样,清清冷冷。

我震惊的楞在原地——悠然居的主人?不就是宸兮吗?

他见我此刻了然的表情,上前一步,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主人正在林外河畔的船坞等着姑娘,莫要让主人久候了!”

已经离开宸兮整整五个月零八天,这些日子来,我已经渐渐的不再那么思念了,我以为我已经痊愈,我以为我会逐渐忘记他,可是如今这灰衣人告诉我,宸兮就在林外,我恨不得有一双翅膀,可以立即飞到他身边,可是我能吗?我……

“对不起。”我摇了摇头,朝后退了一步,“告诉你家主人,这里没有夏云初,我只是一个想过简单日子的普通女子而已,不是夏云初。”

“姑娘,请不要为难我们。主人说过,姑娘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自己走到他身边;二是等我们将村里所有人都解决后,再将你‘请‘到他身边。”

“简直欺人太甚!!”老村长敲着手中的拐杖,吹着胡子瞪着灰衣人。

我沉吟片刻,环顾周围的老弱妇孺,这些日子来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我怎会忍心让他们受到半分伤害呢。

上前一步:“我同你们走!”

“云初!”彩晴一把揽过我,将我藏在她身后,冲着灰衣人怒气冲冲的说,“你们有什么权利带走她?她现在是我们蛇谷村的人,我不管你的主人是何人,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勉强云初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我感激的转过身,刚想劝她,只见一道血光喷射,一声惨叫,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彩晴的一只手臂被活生生的砍下,血流如注。她面色惨白的趴在地上。

“彩晴,彩晴!”我惊慌失措的上前紧紧抱住她,“傻瓜,傻瓜。为什么要管我?神医,神医你快来看看她。”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彩晴,我从来没有向此刻这样的痛恨过自己.

姚神医冲到彩晴面前,取出怀中的一个小瓶子,撒在她断臂的伤口处,暂时的止住血。彩晴整个人止不住的抽搐:“看来……看来我等不到我的乎赞了……”话音未落,整个人便晕厥过去。

“还有谁来阻止吗?”灰衣人面色不改的站在人群中。

“我随你们走,随你们走。”我哭着喊到。“姚大叔,你一定要救活彩晴,求求你!”

“云初,大叔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他凝视着我,重重的承诺,“即使凭我一人之力做不到,但天下还有一个人,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人群中分开出一条小道,肃手而立,我转回身,望着相处数月的村里人,他们的担忧深深的写在脸上,我朝他们深深的鞠一个躬,快速的跑开。

“云初,你家相公找不到你怎么办???”神医在身后喊着。

我猛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告诉他,我只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而已,让他,不要担心!”说罢便随着灰衣人,快步朝林子外走去。

灰衣人走在我身前三步之处,而其余的人都跟在我身后,虽然保持着一定距离,却仍旧让人觉得强烈的压迫感。我走在林子里,脚下是厚厚的树叶,伴随着我们的脚步声而沙沙作响,我脑中混沌一片,虽然疑惑万千,但步伐仍旧前行,一路沉默着,灰衣人也没有再说过话。

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终于跨出了林子,面前是一大片湖水,正是那日我和慕容吟千辛万苦游过的湖,湖边停着一艘船,富丽堂皇,气派不凡。

我站在原地,望着船头站着的那令人魂萦梦牵的身影。

宸兮,他一身蓝色的广袖长袍,绝美的容貌一如往昔,目光清冷的望着我,一语不发,我在灰衣人的搀扶下,走过搭在船身的木板,站定在甲板上。

深秋的凉风吹起了他的衣袂,翩然而起,宛如谪仙。一轮红日逐渐下沉,原本刺目的光芒逐渐柔和起来,湖水延绵着远山,倒映着半轮太阳,就像半个火球,将湖面映得红彤彤,波光粼粼中闪着夺目耀眼的光辉,仿佛撒了一把碎钻。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我们会在怎样的情形下重逢。是否会感慨万千。可如今,他真真实实的站在我眼前,丰神俊朗,妖娆如画。在夕阳下,彼此周身都仿佛镀金一般。而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脚步仿佛有千斤重,让我迈不开步伐,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