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沉栖霞

作者:慕阑

定?远将军府

吟风居

春日的午后,暖风和煦而慵懒,照耀在身上,温温柔柔,就像情人的手。慕容吟一袭白衣,半靠在庭院中的藤编软榻上,面庞毫无血色,在白衣的衬托下,更显苍白。双目轻垂,似在小憩,一旁的香炉中,云烟袅袅,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二少爷,乔公子来了。”一个身穿绿衣,面容娟秀的丫鬟,轻唤着。

慕容睁开眼,淡淡道:“快请。”微微坐起身,目光明澈。

“慕容,今天感觉怎么样?”一位浓眉大眼,身着绛红色长袍的男子跨入吟风居。

“好多了。”慕容站起身,笑着将他迎入客厅。

“哪有,我家二少爷早上还咳出血呢。”一旁的丫鬟忍不住说着。

“青儿,就你多嘴。”慕容无奈的笑笑,“有你?在旁边监视着,一点风吹草动就搞得人尽皆知。还不快些上茶。”

青儿撇撇嘴:“是。”在慕容家,人人都知道,二少爷是性情最好的,所以他院子里的丫鬟们说话从来没有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慕容也从不见怪。

“慕容,手伸过来。”乔公子听到青儿说他早晨吐血,便不由分说的替他把脉,眉头紧蹙。

“恩世,别费心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慕容缩回手,云淡风轻的笑笑,嘴角挽起的弧度,就像春日里最轻柔的微风,“你?那些续命良药还是省着点吧,别再浪费在我身上了。”

乔恩世忍不住有些怒气冲天,一拳砸在茶几上:“我真不明白你,一向?与世无争,不喜欢管江湖之事?,为什么?要去单挑那莫问堂?别告诉我仅仅是为民除害,你?看看现在把自己搞成什么?样?”

“呵呵,我就是一时技痒,想找人切磋切磋。”慕容笑着端起青儿递来的茶杯,掀开杯盖,轻轻吹拂着飘荡着的茶叶。

那日离开栖霞谷,马不停蹄的处理完事?情便赶着回去,归心似箭。可是迎接他的,不是楚歆的调侃,云初的笑容,也不多多咿咿呀呀的叫声,而?后小兔的一座孤坟和?人去楼空的院落。他发疯一般的寻找着,打听着,甚至趁夜进入了逍遥庄,可找到的只有昏迷数日的云初和?多多的死讯,他几番探听之下,才知道那杀手是来自莫问堂,他恨他们对云初母子的伤害,同时更恨自己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竟然不在身边,让她忍受丧子之痛。

所以,他要替云初报仇,要整个莫问堂为多多陪葬。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凭着早年赏金猎人的丰富经验,找到了莫问堂的老巢和几个分坛,杀了四个坛主以及两名护法,所付出的代价几乎让自己丢了性命,最后好不容易被乔恩世救回性命,但心脉俱损,如今都只依着药物续命。

在接到宸兮请帖时,他心痛的无以复加,但看到云初失去了记忆,看似幸福的依偎在宸兮怀中,他也知足了。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守护者,从不敢强求什么?,她幸福便好……情到极深处,见不见,念不念,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宸兮来到崎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皇帝宠爱的永乐公主。但他深深的明白,今后会有很多人守护她,她再也不会有忧愁痛苦,而?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她,足矣,足矣……

恩世夺过慕容手中的杯子,同时也打断了他的回忆。“一时技痒?你?就端了莫问堂老巢?你?真是疯了吧?”恩世一脸苦笑的摇摇头,“你?从来不是喜欢惹事端的人,莫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好了,你?就别瞎猜了,我没事的。”慕容放下杯子,眼内闪着柔柔的光彩,每次只要想到心里的那个女子,他的目光就会变得柔和?,而?这种柔和?是从内心最深处,无可抑制的蔓延而出。

“还说没事???”恩世惊呼,忍不住抚额,“你?中了四大护法的破冰掌,经脉俱损,这还叫没事??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

“好了,恩世,你?别为我费心了。”话未说完,慕容又忍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不是说还有两年的寿命吗?我知足了。”

看到慕容这样,恩世原本的怒气也都没了,慕容吟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两家又是世交,这份友情弥足珍贵,可看到现在明明身受重伤,却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的样子,忍不住为他着急起来:“别那么悲观,好歹我家也是六代行医,只要找到解语幽兰和黑孔雀胆为药引,受损的心脉定?能恢复。”

“黑孔雀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出现过了,天下之大,何处去寻?好了,几日未见,陪我下盘棋吧。”慕容取过一旁的棋盘,晃了晃,“不会又像上次一样,怕输而?尿遁吧?”

“你?啊……赶紧讨房媳妇吧,慕容世伯每次来我家,都为你?的终身大事?而?长吁短叹。看到我家的灵儿和劲儿,他更是羡慕的眼红,巴不得也马上抱到孙子。”

慕容放下棋盘,笑容有些僵硬:“我现在的样子,还是别害人家姑娘了,娶进门不久就要为我守寡吗?呵呵。”

恩世知道多说无益,慕容对自己的病一点也不上心,甚至有些消极。便笑着说:“好好好,我不说了,下棋下棋。不过如果我赢的话,以后三餐之后乖乖服药,再?不许偷偷倒掉。”恩世卷起袖管,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遵命!乔大夫!”慕容笑吟吟的执黑先行。

皇宫内

午后闲暇,云初在偏厅继续看崎国史记,听到门外有一阵笑声。好奇的走出门去,原来是几个宫女正在聊天,看到云初走出,赶紧俯身行礼。

“什么?事?那么高兴呀?”几日的相处,云初知道她宫里的几个宫女都是单纯而醇良,而?她来自民间,本身也没什么?贵族架子,所以彼此相处的很和?乐。

“回禀公主,我们在说‘织缘节’的事?情呢。”一旁的小丹赶紧回答。

“织缘节?这是什么?节日?”云初好奇着。

一旁的芙蓉上前一步解释:“五天后就是织缘节。这是崎国的传统节日,每年的这一天,所有未婚的男女都会走上街头,彼此拿着信物,向?心仪之人发出邀请,女子手持月季,如果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将月季递给他,如果男子接受的话,表明他也喜欢这个女子,那这一天他们会形影不离,一起赏花游湖。而?男子手持五寸长的竹子,遇到喜欢的姑娘就给她,姑娘接受就表示也喜欢这男子。”芙蓉说的滔滔不绝,而?一旁的几个宫女似乎也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那五天后大家都要出宫?”

“这是对民间而言的,但对宫中女子来说,是不可以出宫的,所以到了这一天,朝中重臣们未婚的子女都会进宫,在御花园中举行织缘大会,所有尚未娶正妻的皇子和?未出阁的公主也都要参加。”

云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那一天慕容会不会也进宫呢?

“咦,公主,你?怎么脸红了?”一旁的宫女忍不住打趣。

“有吗?”云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是有点烫。

“公主到了那一天一定?会收到很多竹子的,就是不晓得您的月季花会递给谁呢。”

“就是就是,我们好期待公主的如意郎君会是哪家公子呢?”

云初狡黠的冲她们笑语:“芙蓉,我记得你?好像对一个叫刘刚的侍卫挺不错的。还有小桂,昨天看到你和?一个叫陈海的侍卫在柳树下聊了很久呢。对了,还有小梅……”

“哎呀,奴婢去小厨房看看,还炖着燕窝呢。”

“奴婢去浣衣所拿洗干净的被褥。”

“奴婢去打扫庭院……”

一溜烟的功夫,大家都逃开了,只剩下云初一个人傻笑着站在原地,这几个宫女看来也早已有了心上人,少女情怀总是诗。

终于等到了织缘节这一天,刚用过早膳,长清公主蓝楚楚便来到邀月殿,携云初一起参加织缘大会,她比云初年长两个月,今天一袭紫红色长裙,腰间是鎏金束带,头上也是鎏金的金步摇,每走一步都摇曳生姿,很是好看。

“倾月,大会已经开始了,很多青年才俊都有来参加哦,还有今年的状元郎和探花郎,走吧,姐姐今天一定?会替你好好留意,有什么?男儿可以配的上你?。”说罢不由分说的拽着云初就往御花园跑去。

两人走到御花园的时候,这里早已布置一新,各色漂亮的姑娘和?俊俏的公子哥早已在此,他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对,畅谈闲聊着。一旁围绕的长桌上,早已摆放了各色美食和?酒水。这样看去,还真像是现代的露天派对。

蓝楚楚一进入会场就放开了云初,找一些宗亲姐妹聊天去了。云初今天一身白底长裙,上面有淡蓝色的印花,很是素雅,被楚楚拉的匆忙,甚至脂粉未施,头上也没有任何饰品点缀。

她无奈的笑着摇摇头,看来蓝楚楚是故意那么着急的拉她出场,就想让她丝毫没有打扮就出现在众人眼前。其实大可不必,对于满场的公子,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因此在他们眼中,自己是美还是丑根本不重要,她今天只想见慕容吟,而?她再狼狈的样子,慕容都见过,何况现在这简简单单的模样呢。

“公主,您的月季。”一旁的太监已经开始对所有姑娘分发月季花了。云初手中的那朵是粉色的,娇俏动人,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终于在一旁的柳树下,发现了独自一人的慕容吟,于是便加快了脚步朝他走去。

“慕容。”轻唤一声。

“公主。”依旧有礼有节的回礼。

“你?咳嗽好些了吗?”云初虽然听了楚歆的劝,也下定?决心敞开心扉,但看到慕容总是这样清清冷冷的样子,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已经好了,多谢公主关心。”

“慕容,你?非要这样客套的和?我说话吗?”云初有些气恼,如果他真的因为自己隐瞒身份而?生气,大可以说出来,而?不是现在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你?预备一辈子这样公主公主的称呼我吗?”

“您是公主,一辈子都是公主,我自然该这样称呼。”

“叫我云初好不好?”

“公主殿下。”

“叫我云初,跟以前一样,好吗?”

“对不起……”

云初手里拿着的月季,不停的搅动着,她不明白,慕容一向?心胸豁达,不拘小节,断然不会生这种气,可是他这样的冷淡,又该怎么解释呢,她鼓起勇气,将手中已经被自己摧残的不像样的月季花递到慕容面前:“慕容,你?曾经说过,会带我去听莫愁海的风声,看忧离谷的百花,东悟山的茫茫白雪,寂之崖的明月。这些可还作数?”

慕容吟诧异的望着眼前面色酡红的云初,她的脸红的就像娇艳的玫瑰,甚至连耳根都染上了淡淡红晕,整个人故作镇定?,却又难掩局促。这样的神情,这样的一番话,慕容恨不得立刻将她揽进怀中,紧紧的拥抱着,再?也不放手。

事?实上,他的脚步的确也向?前迈了一步,可下一秒,便冷静下来,强忍住心头的百般滋味,理智告诉他,即使心中如何的狂喜,也必须要拒绝,因为他的身体以如风中残烛,云初已经经历过失去多多的痛,自己又怎么忍心让她再?面临一次呢?他根本不能守护她一辈子,与其将来不舍,不如现在割爱,或许很快,她就会遇到一个可以真正守护她的男子。

“公主抬爱了,那些话都是在下年少无知的轻狂,还请公主忘了吧。”慕容转过身,便要离开。

“慕容,别走……”云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慕容始终没有回过身,只是背对着她,站在原地,云初恍然间,想起了楚歆的话,每一次,都是自己转身,而?慕容怔怔的望着她越行越远的背影,如今自己望着他的背影,千般滋味,尽在心头。现在才明白,慕容的每一次守望,都是怎样的心情啊……

“慕容公子,能,能和我一起赏花吗?”一旁走来一个黄衣少女,梳着两股发髻,很是娇俏,她也微微脸红着,将手中的月季花颤巍巍的递到慕容面前,见慕容不语,整个人顿时尴尬不已。

慕容沉吟片刻,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月季。黄衣少女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眼眸中尽是浓浓的满足感和?幸福感。两人相伴着朝花园中走去,慕容与云初擦肩而过,强忍着不去看她眼中的落寞和?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