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仙踪

作者:树下野狐

    只听葛长庚沉声道:“秋晴,我从未告诉过你生母是谁,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无生无死,无死无生。当年庐山顶上,道佛各派都‘欲’置你们母‘女’于死地,我为了救你,假意用剑刺穿你的心口。你‘死’了,却又因此而重生。这十六年来,我传你‘元婴金丹’,却不传你心法武学,就是要让你远离道‘门’,平安快乐地度过此生,再不重蹈你母亲之覆辙……”



    “住口!”妖后指尖发抖,泪水倏然滑落,咬牙切齿地喝道,“死到临头,你还敢‘花’言巧语地狡辩!那夜庐山上,下着暴雨,遍地都是死人,是我亲手埋了她们的尸体,我的两个‘女’儿……我的两个‘女’儿,全都被你害死了!”



    许宣更加讶异:“原来李姑娘还有一个姐妹,不知她们父亲是谁?”心中猛地一紧:“难道……难道竟是林灵素?”如果真是林灵素,或许便能解释葛长庚为何不忍杀死这魔头,而是将他镇在九老‘洞’里了。



    雷声隆隆不绝,漆黑的云层随着羊角风在上空滚滚盘旋,迸涌出千万缕姹紫嫣红的霞光。



    葛长庚的元神飘忽明灭,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疲惫:“秋晴,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的左脚脚踝上有一个紫‘色’的疤痕,用什么‘药’草也无法消除么?那是因为你出生时,你的左脚和你妹妹的右脚黏连在一起,是我亲手用刀将你们分开。我这一生做过许多后悔的事儿,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让你们姐妹重新团圆。可惜……可惜今日一别,即成永诀,这个心愿再也无法完成了。”



    顿了顿,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今往后,你想再远离漩涡只怕也不可能了。只盼你记住外公说的话,修道的根本在于清静无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千万不要象你母亲,因情入魔,为恨所困。长路漫漫,去吧!”



    话音未落,许宣衣领一紧,已被白衣‘女’子拉着冲天飞起,只听“轰隆”巨震,如天崩地裂,李秋晴尖声哭喊:“外公!”



    回头望去,漫天霓霞火山云般层叠怒爆,气‘浪’如狂涛,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眼前昏黑,喉中腥甜‘乱’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黄昏时候,泼墨似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群山峰顶,滚滚翻腾,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天地陡亮。



    “轰隆隆!”雷声不绝,暴雨倾盆。



    狂风呼啸,刮得雨线飞舞,一蓬蓬水珠朝‘洞’内喷洒而入,飞‘花’碎‘玉’地打落在许宣的脸上、身上,冰凉入骨。



    “葛仙人!”许宣大叫一声,蓦地惊醒坐起,环顾四周,失声叫道:“李姑娘?白姐姐?小青姑娘?”漆黑幽暗,杳无人应。



    他心中怦怦狂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突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一沉:“难道我是在‘阴’曹地府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一道疤痕,扭曲浮凸,隐隐还有些疼痛。



    他的心反倒定了一些,既然还有痛感,想来尚在人世。闪电又是一亮,‘洞’内石壁登时被映得一片蓝紫。



    只见那白衣‘女’子蹙眉闭目,正盘坐于三尺之外,调息御气。她脸‘色’煞白,香汗淋漓,在那稍纵即逝的电光照耀下,全身仿佛变成了淡蓝‘色’,玲珑剔透,说不出的凄‘艳’诡异。



    许宣大喜,叫道:“仙子姐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气力,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



    白衣‘女’子睁开妙目,低声喝道:“住口!你……你想将妖魔招来么?”声音发颤,气息不继,似乎受了颇重的内伤。



    许宣一凛,道:“是。”四下探扫,不见李秋晴与小青,心中又是一沉,忍不住低声问道:“仙子姐姐,她们人呢?葛仙人又在哪里?”



    白衣‘女’子冷冷道:“死啦。”



    许宣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葛仙人他……那……李姑娘?小青姑娘?难道全都……全都……”想起昨夜之事,脑中‘混’‘乱’,语无伦次,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生‘性’坚强乐观,自小受了许多病痛苦楚,却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但这几天入蜀以来,连遭变故,亲如家人的王六、铁九齐齐惨死,最为敬重的舅舅死生未卜;与李秋晴、小青相处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是患难与共,仿佛相识已久;葛长庚更是自己从小仰慕的高人,又‘蒙’他传丹授艺,恩同再造,此刻听闻噩耗,郁积已久的悲伤顿时如决堤之水,再难遏止。



    白衣‘女’子蹙眉道:“死生有命,你哭什么?非亲非故,又何必惺惺作态。”黑暗中瞧不见她的脸容,但那清柔的声音冰冷无情,听来格外刺耳。



    许宣虽对她颇为钟情,听到这话也不由怒气勃发,一抹泪水,冷冷道:“我哭我的,和你什么相干?象你这般冷血,又岂会明白……”



    “啪!”的一声脆响,许宣一语未毕,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耳光,热辣剧痛,顿时翻身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喝道:“你说谁冷血?”闪电一亮,将她脸颜照得分明,面罩寒霜,双眸凝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许宣素来吃软不吃硬,怒火上冲,哈哈一笑,正要出言相讥,她却“啊”地一声,素手紧紧地捂着腰肋,弯下腰,‘花’容惨白,珠汗滚滚。



    “你怎么了?”许宣吃了一惊,怒意登消,抢身上前,将她肩头扶住。指掌所及,冰肌‘玉’骨,不盈一握,心中一‘荡’,脸上热辣如烧。



    白衣‘女’子脸泛红霞,叱道:“走开!”反手一推,许宣翻身飞跌,后脑“咚”地磕在石壁上,疤痕似乎猛地震裂开来,剧痛‘欲’死,忍不住“哎呀”一声大叫。



    白衣‘女’子冷冷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剁断你的手指。”



    许宣疼得发不出声,心中气苦,对她的倾慕钟情登时浇灭,恨恨忖道:“难怪孙老头常说‘脉象好诊,‘女’人难断’,她瞧来象个清丽淡雅的仙‘女’,不料却是个冷漠毒辣的魔头。哼,好心没好报,当我喜欢碰你么?”又羞又怒,愤愤不平。当下强忍剧痛,爬起身,踉踉跄跄地朝‘洞’外走去。



    白衣‘女’子道:“你去哪里?”



    许宣冷笑一声,道:“‘腿’长在本公子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么?”只管大步往外走去。突然脚下一紧,重重绊倒在地,还不等爬起,又朝后横空飞撞,直摔得百骸如散,眼冒金星。



    白衣‘女’子素手一翻,收回丝带,道:“道、魔、佛三教正在漫山追缉,你以为就凭你这点本事,也能逃得脱么?”



    许宣撞得痛彻心肺,几‘欲’晕厥,气极反笑道:“逃不脱大不了一死。死生有命,你和我非亲非故,何必惺惺作态?是了,你是怕我被抓了之后,供出你的下落么?放心,许宣千刀万剐,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白衣‘女’子淡淡道:“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只是我既答应了葛仙人,将你活着送回临安许府,绝不容任何人阻挠。等你回到了临安,就算是立即跳入西湖、沉下钱塘,也不干我事。在这之前,只管老老实实地待着吧。”说话间,纤指轻弹,气箭飞舞。



    “仆仆”连声,许宣只觉双臂、双‘腿’蓦地一麻,再也动弹不得,惊怒愤慨,大声道:“妖‘女’,我又不是囚犯,你凭什么封我经脉……”话音未落,白光忽闪,咽喉一痛,顿时哑然失声。



    许宣张大了嘴,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他从小倍受宠溺,胆大妄为,哪曾受过这等闷气?原本对这仙‘女’般的白娘子情愫萌动,暗自倾心,不想却是个冷漠无情、狠辣凶悍的蛇蝎妖‘女’。咬牙切齿,大呼倒霉之余,惟有暗叹自己有眼无珠、遇人不淑了。



    但他生‘性’跳脱好强,又带了三分玩世不恭的无赖,过了片刻,怒火渐熄,好胜之念又爬了上来,心中突然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冰冻三尺,抵不过一天烈日。管你何等泼悍冷漠,终有一日,我许宣定要将你驯得乖乖巧巧、服服帖贴!”想到这里,热血上涌,莫名地一阵‘激’动。



    ‘洞’外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狂风挟着雨丝濛濛卷入,说不出的‘阴’冷‘潮’湿。



    许宣周身僵硬,动弹不得,绵绵不绝的寒意,就像毒蛇般钻入骨髓,丝丝游走,难受已极。



    他猛一‘激’灵,打了个冷战,接着牙关‘乱’撞,全身不由自主地簌簌颤抖起来。忽听“咕咕”几声,清脆响亮,竟是来自自己腹中。这才发觉肚内空空如也,竟足有十几个时辰未吃东西了。



    此念一起,顿觉酸水上涌,饥肠辘辘。他向来暖衣饱食,不知何谓饥寒‘交’迫,此时身处荒山野岭,饥饿难耐,冻彻骨髓,方才明白原来平时许多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眼前蓦地闪过府中王大厨所烧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黄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觉饥肠辘辘,吞了一大口馋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