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仙踪

作者:树下野狐

    许宣腹中“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足有十几个时辰未吃东西了。他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何谓饥寒‘交’迫,此时身处荒山野岭,冻得‘鸡’皮遍体,饿得肠胃空鸣,方才醒觉原来平日里那些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眼前蓦地闪过府中王大厨所烧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黄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觉饥肠辘辘,吞了一大口馋涎。



    当下闭着眼睛,将王大厨的一系列拿手好菜统统追想一遍: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东坡‘肉’、五味杏酪鹅、酒蒸石斑、五味酒酱蟹、香螺炸肚、紫苏虾、蛤蜊淡菜、江瑶清羹……



    越想腹中越觉空乏酸苦,肚皮仿佛紧贴着脊梁骨,一齐簌簌震动。明知如此,却仿佛上了瘾似的收停不住。于是索‘性’又神游天外,将临安城内大小酒楼、茶肆的名菜、点心尽数回想一通……



    许府巨富奢靡,他又是独子,对于吃喝玩乐之道颇为‘精’通,更是极为挑剔的美食家,临安城内稍有声名的菜肴点心无不烂熟于心。万千佳肴美味走马灯似的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眼‘花’缭‘乱’,呼之‘欲’出。



    他平时口味刁钻、心气甚高,许多菜肴摆于面前,眼角动也不动,但此刻即便是一个酸馅馒头,回想起来,仿佛也成了至高无上的美味。



    许宣又吞了口馋涎,心道:“等我回到临安,定要让王大厨给我烧上满满一桌的拿手好菜,再让刘四带着我将城内酒馆、茶肆重新吃上一遍,不吃到挪不动脚步,绝不回家……”如此追想多遍,腹内“咕咕”的叫声终于小了一些,但寒冷之意却丝毫未消。



    他全身僵痹,手足冰凉,那白衣‘女’子却始终不加理睬,只管盘坐于数尺之外,一言不发。



    黑暗中,瞧不见她的身影。偶尔闪电亮起,方能瞥见她稍纵即逝的脸容。她蹙眉闭眼,俏脸雪白,似乎正自熟睡。



    许宣越发气恼,但闻着她淡淡的体香,想到与她共处一‘洞’,相距几尺,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怦然。



    又过了片刻,夜‘色’渐深,‘洞’外风狂雨骤,凄寒更甚。



    一阵冷风扑面鼓舞,许宣全身一颤,突觉得丹田之中有一团热气缓缓升起,烘得五脏尽暖,极是舒服。心中一动:“是了!难道这就是葛真人所说的‘气丹’么?”



    他出身‘药’商世家,“仁济堂”中名医众多,耳濡目染,从小又慕仙崇道,对于丹‘药’、人体经脉所知颇详。再回忆今日葛长庚所传授的“金丹派”要诀,更无怀疑,这团丹田内的热气必定就是修道之人必炼的“内丹”!



    脑中灵光霍闪,登时明白必定是那颗“元婴金丹”之功。神丹入体,化为“后天九转金丹”,打通了他的奇经八脉,将他封闭其中的“先天胎气”化融为一,沉淀于丹田气海。



    虽然他从没有修气炼丹的经验,但受外寒所‘激’,这团气丹便自动上升,沿着经脉缓缓运转。



    许宣惊喜‘交’加,凝神细探,只觉那团热气徐徐上升,沿着“手阳明大肠经”慢慢游走,所过之处,如‘春’风吹拂,煦暖舒惬,寒意大消。想起葛长庚所传授的“翠虚金丹大法”,于是意守丹田,屏除杂念,默诵“翠虚金丹法”中最浅显的“御气诀”。



    过了片刻,气丹突然一跳,随着他的意念轻轻摇‘荡’,转入“足阳明胃经”。许宣又是新鲜又是‘激’动,‘精’神大振,一时间将生死、饥寒全都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地御气运丹,所有意念全都集中那气丹之上。



    气随意转,丹与神游,那团气丹悠悠‘荡’‘荡’地走遍了全身经脉。起初虽然磕磕碰碰,不太顺畅,但到了后来,他掌握要诀,全神贯注,气丹游走得越来越快,上下圆转,随心如意。



    不知不觉,丹田之中仿佛有一盆炉火熊熊烘烤,周身暖洋洋轻飘飘,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许宣一直梦想着炼气成丹、修仙得道,今日终于初窥道丹之妙,喜不自胜,一遍又一遍地回圜周转,浑然忘了身外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痛楚的呻‘吟’,许宣一凛,听出正是白衣‘女’子的声音,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闪电接连划过,‘洞’内雪亮,她盘蜷在地,黑发披散,皱着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捂着腰肋,神情极是痛苦。



    许宣吃了一惊,跳起身,叫道:“你没事吧?”方甫动身,突然又是一怔:“我怎么可以动了?”



    转念一想,必定是自己一遍遍地运转金丹真气,逐渐冲开了经脉,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当下不及多想,抢身到了白衣‘女’子身旁,将她扶起。



    也不知是否因为闪电的蓝光所映照,她的脸容竟泛着淡淡的青‘色’,虚汗淋漓,连呵出的气也成了绿‘色’。



    许宣一阵焦急惊惶,心道:“她必是昨夜突围时受了内伤,强撑到现在。”想起往日“仁济堂”诸医所教,沉住气,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脉‘门’,静心探察。脉象细微无力,似是中了剧毒。



    许宣心中大凛,如果只是寻常伤势倒还罢了,当真中了剧毒,在这荒山野岭、瓢泼雨夜,哪里去找解‘药’?



    突然想起她似乎有一个火折子,当下探手入她袖中,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扫处,‘玉’臂冰冷滑腻,他不敢多加碰触,双指夹住一个丝囊,轻轻地‘抽’了出来。



    那丝囊柔软冰凉,与昨日小青装盛李秋晴与自己所用的丝袋完全一致,看似不过巴掌大,却可盛万千之物。他家中富可敌国,所见识的宝物不计其数,估计这丝袋就是舅舅所说的上古宝物“乾坤袋”了。



    想起李秋晴,心中又是一紧,也不知她此时究竟是生是死。转念又想,虎毒不食子,如果她真是魔‘门’天后的‘女’儿,那妖后想必不至于取她‘性’命。摒除杂念,探手在丝袋中‘摸’索,果然找到一个火折子。“啪”地一声,擦着火折子,‘洞’中顿时明亮起来。



    许宣心中“咯噔”一响,险些惊呼失声。



    只见那白衣‘女’子脸容淡青,眼圈桃红,左手软绵绵地捂在左肋,乌血正从指缝间一丝丝溢出。果然是中毒之象。



    他定一定神,伸手轻轻地拨开白衣‘女’子的手掌。



    衣裳破裂,肌肤晶莹如‘玉’,伤口不及一寸长,皮‘肉’朝外肿胀翻卷,如同婴儿嘴‘唇’般不断地鼓动,黑‘色’的血丝源源渗出,隐约还可瞧见一缕缕淡青‘色’的气雾从伤口挥发袅散。



    许宣是仁济堂的少主人,一年见过的病人没有千儿也有八百,其中中毒的少说也有上百号,但却从没见过伤口蒸腾出这等青烟绿雾的,心下又惊又奇。



    却不知她中的乃是魔‘门’妖后的“九转寒冰箭”。这种冰箭以“‘阴’极真炁”冻凝九种剧毒蛊虫的虫卵,一旦破肤而入,冰箭与血液相融,虫卵迅速孵化,直攻心脑,伤者纵然不死,也会变成行尸走‘肉’。



    幸好白衣‘女’子服了“元婴金丹”,有金丹真气护住心、脑、丹田,否则早已不测。她虽借助金丹真气,强行震死了所有的蛊虫,奈何连番‘激’战,受了内伤,真元耗损极大,强撑了许久,无法‘逼’出残存在体内的寒毒,昏‘迷’不醒。



    情势紧急,不及多想,许宣伏下身,大口大口地‘吮’吸毒血,吐在一旁。“哧!”毒血洒落在地,登时化为绿雾,袅袅升腾,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腥臭。



    许宣吸了十几口,只觉‘唇’舌冰冷麻痹,头昏眼‘花’,心下大凛,但身无良‘药’仙丹,除此之外别无他策,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吮’吸。不想吸了几十口之后,那麻痹晕厥的感觉反倒渐渐消散,‘精’神重新一振。



    原来他从小嬴弱多病,又生在天下第一‘药’商之家,十几年间也不知吃了多少奇草神‘药’,血液中尽是各种‘药’汁丹液,早已变得近乎百毒不侵,若非极之罕见的剧毒,绝难将他毒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就连这“九转寒冰箭”到了他的体内,也反被血液内的其他‘药’毒渐渐消融克制。



    又吸了片刻,吐出的血液重转鲜红,肿胀的伤口也消退了许多,许宣大喜,继续吸‘吮’。



    白衣‘女’子突地一震,微微睁开眼睛,蓦地翻身坐起,“啪”地一声脆响,又给了他一记耳光,颤声喝道:“小‘色’鬼,你作什么!”羞怒‘交’集,奋力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却虚软无力。



    她重伤未愈,出手却是狠辣如故。许宣抚着肿烫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气怒,站起身,哈哈一笑道:“放心,别说我是个小‘色’鬼,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会喜欢你这等冷血僵尸。”



    她冷冷地盯着许宣,瞥见他嘴角的血丝,心中一震,蓦地明白他竟是为自己吸毒疗伤。柳眉舒展,眼‘波’渐渐如‘春’冰融化,闪过一丝歉疚感‘激’的神‘色’。在火光映照下,苍白的双颊泛起淡淡的嫣红,娇‘艳’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