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仙踪

作者:树下野狐

    ‘洞’内越来越‘潮’湿,火炬明灭,时时有水珠从头顶滴落。到了拐弯处,突听“仆仆”之声大作,许宣吓了一跳,来不及闪避,一大群蝙蝠业已迎面撞来,其中几只被火焰卷着,尖叫着四处扑撞。



    他一边挥舞火把,驱逐蝙蝠,一边贴壁侧行。刚走了几步,脚下一绊,踉跄摔倒在地,抬头一看,“啊”地失声惊叫,急忙翻身避开。



    几尺开外,赫然盘坐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衣衫破烂得只剩丝丝缕缕,颈骨上斜挂着一枚‘精’巧碧绿的‘玉’如意;右手紧握着一柄式样颇为古老的青铜剑,绿锈斑斑,在火光照耀下,闪着夺目的碧光。



    许宣顺着骷髅眼窝所对的方向望去,右侧的石壁上刻了十几行秀丽的大字,低声念道: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他向来喜欢声‘色’犬马,通擅音律,才念了两句,便记起这首词乃徽宗朝周邦彦所作的《西河》,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心中暗觉奇怪,不知这骷髅是谁?瞧其残破的红裳碧裙,似乎是烟‘花’‘女’子,为何竟会握着一柄古剑,死在这峨嵋甬‘洞’之中?临死之际,又为何要将这首词刻写壁上?



    许宣凝神端看那具骷髅,更觉讶异。骷髅所挂的‘玉’如意圆润剔透,鲜绿如‘春’水,别说风尘‘女’子,就算是巨富显贵也未必能有。忍不住好奇,将那如意摘下把玩,只见底部刻了十几个蝇头小字:



    “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



    这句词颇为陌生,一时想不起谁人所作。



    他心想:“老天爷让我‘阴’差阳错,遇此骷髅,或许别有深意。”当下收起‘玉’如意,朝骷髅拱手作揖,道:“得罪了!他日许宣如果探听出姑娘身世,一定将这‘玉’如意作为信物,让你家人来此移葬芳骨。”绕过骷髅,继续朝上走去。



    又走了两炷香的工夫,火炬光焰渐渐转小,甬‘洞’越来越狭窄,却始终不见出口。许宣正觉焦急,忽然瞧见地上青苔成片,水洼蜿蜒;侧耳倾听,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水流之声。



    他心下大喜,既然有水流入这里,必有出口无疑。当下追循水声,快步疾行。



    往上走了两百多步,忽听上方传来一个声音:“格老子,老天不作美,下了一天一夜暴雨,子母香气味被冲得稀淡,也不知那小娘们儿带着兔崽子,藏到哪儿了,找起来真他‘奶’‘奶’的费力……峨眉山这么大,难不成咱们掘地三尺,把它翻个个儿么?”



    许宣一凛:“难道他说的是我们?”急忙吹灭火炬,凝神倾听。



    又有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那娘儿们被妖后的‘九转寒冰箭’打伤,又中了掌‘门’师伯的‘飞英剑影’,必定跑不远。山里山外都有咱们的眼线,她能藏得了几时?倒不怕她逃脱,只是别让魔‘门’和其他白眼狼抢了先。”



    许宣一惊,他曾听程仲甫说过,“飞英剑影”是青城山“飞英散人”廖若无的绝杀气剑。廖若无虽与程仲甫的师父许冠蝉并称“青城九剑仙”,剑术却更在后者之上,青城九大剑派中位列第四。



    这两人呼之为“掌‘门’师伯”,想必都是青城“飞剑‘门’”的弟子了。



    但青城各派为何不解救自己一行,反要狙击白衣‘女’子、置她于死地?难道真如葛长庚所暗示,道‘门’诸派毫不顾及同‘门’之谊、苍生之幸,仅仅是为了利益之争,便不惜头破血流、伤及无辜,也要抢得魔帝这个“活宝典”么?



    第一个声音嘿嘿笑道:“二师兄说得不错。这次最可恶的就是峨眉山的秃驴,他‘奶’‘奶’的,爪哇国的妖魔都跑来了,这帮孙子倒好,非但不斩妖除魔,还关起山‘门’哭丧,装聋作哑,摆明了让我们和妖魔拼个两败俱伤。”



    那“二师兄”冷笑道:“六师弟,你大错特错,咱们最要小心提防的,不是峨眉秃驴,也不是魔‘门’妖类,而是龙虎宗的龟儿子。魔‘门’妖贼要救林灵素,情有可原;峨眉秃驴不修我道‘门’秘法,得了魔帝,也没什么大用。倒是这群龙虎山的龟儿子,一心独吞,生怕被我们抢了先,居然和峨眉贼秃勾搭串通,害得我们迟到一步。格老子,否则近水楼台先得月,别说那两个臭娘儿们,就算是葛老道,还不是早就到了我们手中?”



    那“六师弟”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这群杀千刀的龟儿子,就知道他妈的窝里斗!不过,二师兄,师父怎么笃定林灵素那龟儿子在白衣娘儿们身上?万一被穿绿衣服的小娘皮揣着跑了呢?咱们死守着这儿等白衣娘儿们,岂不成了竹蓝打水一场空?”



    “二师兄”道:“葛老头既然附体到那臭小子身上,‘乾坤元炁壶’一定也由他带着。再说,那白衣娘儿们比绿衣服丫头厉害些,俗话说‘美人嫌胖,保镖挑壮’,绝对错不了。”



    许宣心中一跳,又惊又喜:“难道小青姑娘和李姑娘也逃走了?”‘精’神大振,继续聆听。过了半晌,终于清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青城山九大剑派虽与龙虎山、茅山、阁皂山并称天下道‘门’四派,但彼此之间一直明争暗斗。



    这几十年来,茅山、阁皂两宗渐渐衰微,道‘门’逐渐形成龙虎山天师道与青城九大派东西争霸的局面。



    龙虎宗原为东汉张陵的五斗米道演变而来。当年由四川鹤鸣山席卷天下,相隔虽已千年,在巴蜀等地仍积有余威。



    为了压制青城派,龙虎天师张守真与峨眉七十二寺修好,并遣派大弟子张远庭在成都建立道观,光收‘门’徒,直接将势力‘插’入蜀地。



    峨眉山的明空大师年事已高,那夜与葛长庚联袂镇伏魔帝之后,真元大损,很快圆寂。



    峨眉七十二寺一则迁怒葛长庚,二则觊觎林灵素所盗的诸派秘法,却又不敢忤逆明空遗愿,公然与葛长庚对敌,抢夺乾坤元炁壶。于是明心一面困住葛长庚,以棋为赌,一面故意走漏消息,将道魔各派引来火并。



    张远庭早早就从峨嵋各派那里得到线报,率领龙虎宗抢在第一时间赶到。与峨眉相隔不远的青城各派,反而是迟了一天才得闻风声。等到青城、茅山、阁皂各派赶来之时,龙虎宗早已抢得先机,占尽有利地形。



    昨夜,魔‘门’群妖围攻葛长庚时,龙虎宗早早在主峰四周布下伏兵,只等魔‘门’中人抢了魔帝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



    而青城、茅山各派既然失却先机,索‘性’搅‘乱’大局,浑水‘摸’鱼,趁着龙虎宗与魔‘门’争相追杀葛长庚‘肉’身之际,突然横刀杀入,‘混’战一团。



    与此同时,葛长庚等人血遁突围,被魔‘门’妖后偷袭,元神重创离体。为了掩护许宣等人逃离,葛长庚不惜以离窍元神死战妖后,最终拼得魂飞魄散,将妖后打成重伤。



    道‘门’各派、魔‘门’群妖发现中计之后,立即折返追击葛长庚一行。



    白衣‘女’子带着许宣朝东突围,小青则领着李秋晴逃往西边。几番苦战,白衣‘女’子连受重伤,终于护着许宣,躲过了魔‘门’、道‘门’的追截,逃入密‘洞’。



    魔‘门’、道‘门’寻人心切,暂罢干戈,各自划分地界仔细搜寻。而白衣‘女’子与许宣藏匿的山‘洞’,恰恰便处于青城各派抢据的山头。



    许宣暗想:“原来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若是孤身逃走,只怕此刻她早已出了峨眉了!”惊诧、感‘激’、羞惭、欢喜、怜惜……全都涌上了心头,怔怔地贴壁而立,百感‘交’集。



    上方那两人的话语声越来越小,脚步渐远,终于消失不可闻。



    许宣定了定神,背负草‘药’,小心翼翼地朝上贴壁行走,过不片刻,终于到了‘洞’口。原来这甬‘洞’的另一端竟隐藏在山泉石壁之间,周围岩石垒叠,灌木丛生,极为隐秘。



    他出了‘洞’口,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方位。风雨已渐渐转小,透过缭绕的云雾,能清晰地望见白衣‘女’子藏身的山头。此时既知‘门’各派潜伏四周,将他们视如仇敌,再不敢有丝毫大意,一面探察周围,一面小心疾奔。



    他方向感极强,兼之真气强沛,夜视清晰,又掌握了提气奔掠的要诀,回程远比来时快得多。不过一刻钟,便已回到白娘子藏身的山‘洞’之外。心中之得意喜悦,难以描绘。



    距离山‘洞’尚有十余丈,便望见‘洞’口石壁倒映着淡淡的火光,忽明忽暗。



    许宣甚是机灵,心中一凛:自己出‘洞’之前,明明早已捻灭了火折子,‘洞’中又怎会有火光?”于是屏息蹑步,朝着‘洞’口左边绕去。



    巨石斜立,与‘洞’口‘交’错重叠,‘露’出一个细长的缝隙。许宣凑上前,往里探望,心中一沉,险些叫出声来,怒火轰然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