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阳又惊又喜,却听无数细小的声音由远而近,叽叽喳喳地从蛛丝上传来:“芥子纳须弥,菌人镇玄武芥子纳须弥,菌人镇玄武”遥遥望去,也不知有多少菌人正沿着那条条蛛丝,朝玄武头颈冲来。
银丝飞舞,几个菌人率先跃上了他的肩膀,一个菌人少年挥舞着银针,叫道:“女娲娘娘不挑南海不死民,不挑北海大人国,独独挑选我们菌人镇守在这里,就是知道芥子纳须弥,只有我们菌人才镇得了玄武眼下连这两个外来的小子都敢与玄武决一生死,难道我们无畏的女娲战士,还比不过这两小子吗?万古功勋,就在今日”
这些菌人既勇敢又怯懦,极易煽动,目睹王重阳、许宣奋不顾身地和伥尸、龙鲼、玄武连番激战,无不深受感染,纷纷附应道:“万古功勋,就在今日
万古功勋,就在今日”踩着蛛丝,乘风飞舞,从二人头顶、身侧密密麻麻地掠过,转眼间全都攀上了玄武头颈,争相挥针乱扎。
玄武的蛇鳞糙厚坚韧,就算是最锐利的刀枪也难劈入分毫,然而这些菌人的银针又尖又细,恰好能从它鳞皮的细缝间刺入,虽不疼痛,却如同钉入皮肤的跳蚤,难以甩脱。
那巨兽被挠得麻痒难耐,不住地扭头怪吼,朝颈上喷出滚滚水柱。水柱如天河飞泻,银龙狂舞,若非王重阳及时抓住蛛网,也差点被撞得腾空抛落海。那些微小的菌人却牢牢地黏在蛛丝上,飞旋飘荡,只有极少数被冲脱开来。
万千蛛丝的另一端连着“混沌元始瓿”内的“方丈山”,而那“混沌元始瓿”又被女娲的封印之力禁锢在火山上方,任凭那玄武如何发狂挣扎,也难以撼动。
芥子公主跳到王重阳的耳朵上,大声道:“王芋头,现在是你为女娲娘娘建功的时候到啦……”
许宣听到“王芋头”三字,登时从恍惚醒过神来,哈哈大笑。王重阳则面红耳赤,苦笑不语。
芥子公主白了许宣一眼,道:“笑什么?他是芋头,却比你这满肚子坏水的臭西瓜强了百倍”又跳到王重阳的耳蜗里,道:“你听好了,我现在要将‘芥子须弥诀,一字一句地传给你。这是女娲娘娘用来驾驭神瓿,封印玄武的秘诀,你绝不可告诉其他任何人,更不可被这臭西瓜哄了去。否则我们菌人上上下下,绝饶不了你”
王重阳微微一怔,想不到她竟会将“芥子须弥诀”传给自己。许宣笑道:“娘子,你红杏出墙便也罢了,连嫁奁也裹了和王芋头一起私奔,是何道理?你这么做,我丈人知道么?”
芥子公主不理他,立在王重阳耳,细如蚊吟似的说了一遍,又逐字逐句,细细传授。
许宣难捺好奇,忍不住凝神聆听,偏偏玄武怒吼如雷,惊涛轰鸣,只断断续续听得几句,什么“如太虚,心外无物”、“我心之所动,即天地之所动”……然而只这几句,便已让他心嘭嘭剧跳,重又陷入方才那似悟非悟的震撼与恍惚之。
王重阳听了两遍,将经诀熟记在心。他天资高绝,又仔细揣摩了片刻,便明白了其关窍。当下凝神聚气,按照经诀御气念咒,右掌遥遥朝向“混沌元始瓿”,喝道:“阴阳五行,宇宙归混沌。大小如意,天地入我心”
那金瓿“铿”地一声,瞬间涨大了十倍有余。瓿口朝着玄武“呼呼”飞转,四周的空气随之盘旋飞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霓光乱舞,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
惊涛炸涌,万千水珠飞旋冲天,玄武也被硬生生拔起十余丈高,狂怒而绝望地咆哮着,扭动巨颈,与那金瓿气旋殊死对抗。凭借王重阳一人之力,要想用金瓿这太古凶兽,原无可能,但此时玄武又被菌人们的蛛网缠住,越绞越紧。两相作用,竟将它一点一点地朝瓿收去。
金瓿“嗡嗡”狂震,王重阳的手臂随之剧烈颤动,就连许宣、芥子公主与众菌人也跟着筛糠似的乱抖起来,呼吸如窒,难受到了极点。
抬头望去,只见漫天极光乱舞,越来越快,越来越眩目,许宣体内真气也跟着汹汹流转,直欲破体而出。他心猛地一震:“是了,如太虚,心外无物,这天空何尝不是金瓿?我的身体又何尝不是金瓿?金瓿能收得了玄武,正是因为宇宙、神器、人合而为一,将阴阳五行之气化为混沌,所以我心之所动,才会是天地之所动”
一念及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与那摇曳的金瓿遥遥相对。霎时间,掌心酥麻如痹,有如电流贯体。
他浑身剧震,忍不住纵声长呼。丹田里的真气与夜空极光、金瓿气旋瞬间贯连,极速地滚滚飞旋,爆发出难以形容的狂猛力量。
“哐”金瓿光芒四射,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玄武发出一声凄厉而恐惧的怒吼,陡然冲天拔起,只剩下小半身躯仍立在海。
众菌人又惊又喜,齐声欢呼。
许宣却恍然不觉,兀自沉浸在那迷乱而狂喜的思忖里:“这金瓿收纳万物的道理,与‘盗丹神功,何其相似宇宙归混沌,天地入我心,只要因时顺势,天人合一,以丹田为丹鼎,宇宙为烘炉,又有什么真气不能纳入丹田,炼为混沌元”
又想:“宇宙常新,处处皆八极,要想炼合混沌元,又何必刻舟求剑,着相于经络八极?只需守住‘如太虚,心外无物,这四字,就能像盘古一般,见山为山,见水为水,以混沌阴阳、五行八卦之法生生相化,即便是睡着之时,也与天地同呼吸。”越想越是澄明,激动喜悦,难以言表。
虽然几个月之前,他已从漫天极光初步悟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的道理,但仍如隔雾看花,朦朦胧胧。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融会贯通,将葛长庚的“金丹大法”、林灵素的“百纳神功”、楚青红的“阴阳指”、“阴阳五雷诀”、“两仪电剑”……乃至刚刚听到的“芥子须弥诀”,全都化为一炉,创立出被后人誉为“盘古大法”的绝世神功。
然而他念头一分,体内的真气顿时重转岔乱,金瓿的气旋也随之转慢。玄武察觉到变化,趁势暴怒狂啸,奋起全身之力,猛地朝外扑倒。
“轰”吉塔山口应声坍塌了小半,金瓿嗡嗡狂震,竟被它拽得飞出了女娲结印,连着那蛛网破空飞起,撞入百余丈外的海面。
刹那间,喧哗如沸,整片汪洋全都掀炸起来了。许宣身下一空,和王重阳、众菌人一齐被抛上了几十丈高的空。还不等驭风稳住身形,右侧狂飙呼啸,夹着王重阳的惊呼:“小心”
“嘭”他眼前一黑,被玄武的巨尾当胸扫,肋骨尽碎,断线风筝般地飞了出去。剧痛,依稀瞧见上空炫丽乱舞的极光,还有远处海面那闪闪飞旋的金瓿,心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都说盘古的身体化作了大地和高山,血液变成了江河与海洋,那么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死了?”然后猛地沉入冰冷的海水,越来越黑,混沌一片,终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海面上鲸波狂涌,一浪高过一浪。玄武发狂地咆哮着,尽情宣泄,长尾飞旋,翻腾乱舞,将缠在颈上的蛛丝全都拔了下来,连着那些尖呼乱叫的菌人,接二连三地抛入汪洋。
王重阳又惊又怒,踏波跃上那翻覆的“混沌元始瓿”,四下环顾,叫道:“许兄许兄”蛇圣女幸灾乐祸地尖声笑道:“女娲娘娘开眼啦,那小贼罪有应得,终于也有今日”
他听若罔闻,迎着狂风大喊了数百遍,嗓子嘶哑了,心急如焚,却始终杳无应答。
忽听须弥尖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沉到海里去啦,我们已经找着他了”过不片刻,波涛分涌,无数菌人拉着蛛丝从海里浮了上来,蛛网里蜷着一人,脸色苍白,果然是许宣。
海冬青呀呀尖啼,冲落在他身上,不住地跳跃啄击,他却毫无反应。王重阳大凛,急忙将他拉上金瓿,一边把脉输气,一边凝神探查,过了片刻,心渐渐沉到了谷底。他心跳静止,呼吸全无,任凭真气如何激荡,全无反应。
蛇圣女格格大笑道:“小子,你就死心吧被玄武尾巴击,就算是五色石,也变成烂泥了”
众菌人密密麻麻地站在瓿底周围,交头接耳,嗡嗡附应:“变成烂泥了,变成烂泥了”
王重阳双手颤抖,胸喉像被什么堵住了,难以呼吸,说不出的难受。
他从小身处蓬山罪民之,却将重振蛇族视为己任,除了被他认作师父的李师师与家人,再无朋友。母亲与王允真死后,更是倍感孤独,和许宣相处数月,亦敌亦友,虽不敢明着忤逆蛇圣女,心里却早已将他看作了挚交。
迷惘抬起头,海面漆黑一片,极光尽消。这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