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作者:寐语者

  她嗤之以鼻,绷了绷脸,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笑。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笑着,又不约而同一起沉默了。

  我们很久没斗嘴,更没这么嘻嘻哈哈说过话。以前总是一起吃饭,吃个午餐边吃边说笑,可以一直吃到员工餐厅打烊,最后只剩我们两个人,被大师傅忍无可忍地轰走。

  我收起笑容,埋头吃肉。

  孟绮也不再说什么,脆声咔嚓啃着苹果。

  “企划部的陈谦辞职了。”她突然说。

  “是吗?”我没有抬眼,和这个人不熟。

  “是穆彦让他走人的。”

  “为什么?”

  “他负责的媒体投放那块,好像出了点问题,具体我倒不清楚,上午开会听穆彦的意思,已经有人接陈谦的岗位了。”孟绮在打量我,眼睛忽闪忽闪,芭比娃娃似的长睫毛看起来妩媚又无辜。

  原来是来试探我的消息和反应。

  我的确不知道陈谦辞职,这个消息,多少有些令我意外。

  那天穆彦在车上并没提及调回企划部想让我干什么,我以为是企划专员之类,但陈谦是媒介主管,权责挺特殊的,难道穆彦是让我回去接这个职位……心里一时半明半暗,摸不清头绪,我对孟绮敷衍地笑笑,“那是你们营销部的事,我没听到风声,可能人事部更清楚些。”

  吃完午餐,照例爬楼梯减肥。

  午间的消防楼道很安静,自己的脚步声听着格外清晰。

  推开35层天台的那扇门,外面的风一下子扑进来,吹乱了头发。

  天台上很空旷,没有人影。

  自从那天之后,我每天都来这天台,再没有一次遇见他。

  但那只搁在栏杆后的旧咖啡杯,每天都会多出一两个烟头。我猜到,他应该是深夜加班的时候在这里抽烟,平时不会出现,不会让人看见在部门内明令禁烟的穆总自己闷闷躲在这旮旯抽烟。那天中午被我遇见纯属一次偶然,一个例外。

  他的工作习惯与众不同,喜欢在夜晚空荡荡的公司里加班,连带着身边的人也成了标准夜间生物,这习惯曾经把我害得持续失眠,体重锐减。

  我走上小天台,仔细把门带上。

  栏杆后,那只被他充作烟灰缸的旧咖啡杯里又添了几个烟头。

  这人也真是懒,连一只烟灰缸也懒得找,积存在咖啡杯里的烟头好久没有清理过。

  我拿起咖啡杯,迎着阳光看,在手里转着玩。

  想着夜里,他就这么站在空旷的天台上,对着繁星似的灯火与喧嚣未息的城市,静静抽着一支烟,等烟燃尽,留在旧咖啡杯里的,只有情绪灰烬。

  我面向天台外蒙蒙起伏的城市天际线,深深呼了一口气。

  那天方云晓问我,是不是还喜欢穆彦。

  呵,是不是。

  回到办公室,我拨了穆彦的内线,问他是否有时间,我希望就工作问题和他沟通。

  他像是早知我会打这个电话,一点思虑的停顿也没有,“六点钟来楼上找我。”

  下班之后的35层,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寥寥两个部门还亮着零星灯光。

  36层却是截然不同光景。

  每晚八点之前,这里依然灯火通明,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明确的工作时间概念,无论多晚看见这里有人忙碌都不用惊讶,人人都是穆彦一样的工作狂。

  我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看见穆彦还在和企划部门开会。

  他抱臂端坐,神色严肃,专注倾听正在演示的一个活动方案。

  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专注投入的侧面,让我百看不厌。

  他像有所感应,突然转过头来看见我,一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表。

  原来已经忘了时间,或许也忘了这回事。

  他示意休会,起身推门出来,对我叹了口气,“恐怕还得再等一会儿。”

  我看他很疲倦的样子,不由说,“没关系,要不等明天你有空的时候……”

  他打断我的话,声音柔软,“等我吧。”

  是错觉吗,这三个字传入耳中,顿时觉得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似曾相识的温柔,以前仿佛是见过的……我蓦地打住这念头,不能再想下去。

  回到35层的办公室,埋头继续白天未完的工作。

  总有那么多琐碎糟糕事,滚雪球般堆积,打发一件又来一件,永远做不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苏雯那样有条不紊,她说做事要有先见,不要等事情来找你,你要主动去发现事情,主动把一件件事预先按你的步调安排好,才不会被事情牵着鼻子走。

  道理明白,可怎么我总觉得有突发状况打乱计划,总是力不从心呢,现在更好,连前路往哪里走都任凭别人牵着,人说往西我没法往东……唉,小人物难做。

  烦躁起来,什么也做不下去。

  我草草完成了一份表格,忍不住在干净的白纸上,随手画起乱七八糟的图——现在谁还看得出我是学设计的呢,连张像样的画都已经画不出来了,只有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拿着铅笔乱涂乱画打发无聊。

  纸上潦草画出一个人的脸,眉毛英气,睫毛浓长,眼睛有优美弧度,若再画夸张点,就是漫画书里的美少年了。我打量两眼,又添了几笔头发,加上斜纹领带,最后画上两个尖耳朵和一条长尾巴——猫人版穆彦跃然纸上。

  正在满意地自我欣赏,有片阴影慢慢挡住了光线……我一惊抬头,看见穆彦已到桌前,什么时候走进来的,我竟完全不知道。

  他饶有兴味地低头看画。

  “这是什么,猫人?”他认真端详,没意识到那就是他自己。

  我支吾点头,拼命想把画拿回来。

  他发表评论,“女人和猫才是天然的一体,猫男看上去,有点变态。”

  我没有办法了,当场破功,笑得停不了。

  他莫名地瞪我一眼,把画放回桌上,扫了眼我办公桌上刚打开的一盒饼干,“走吧,先去吃饭。”

  第五章

  路上塞车半小时,我饿得半死,穿过一条又一条遍布餐馆的街道穆彦也不停车,东拐西弯的开了半天,总算把车停在了路边。

  “下车。”

  我迟疑,“这里?”

  他径自解开安全带,“就是这里。”

  这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夜市口,邻近几所大学,每晚学生们下了课,这里都是人流如织,各色小吃云集,烟火陶然,熏出市井酸甜咸鲜辣。

  我怎么也没想到穆彦会带我来这个地方吃饭。

  他倒是轻车熟路,领我穿过一排小摊小馆,进了路边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店。

  小店收拾得很干净,木桌木椅,蓝白格子桌布,别有校园风味。

  踩着咚咚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穆彦挑靠窗的桌子坐下来,扯下领带随手挂在椅背,像终于摆脱了“枷锁”,松了口气,懒洋洋靠上椅背。

  菜单拿上来,他点了鲜虾云吞面、蜜汁叉烧、生滚鱼片粥、马蹄酥。

  我点了蒸凤爪、咸骨粥、白灼凤尾、杏仁茶。

  原来不只我一个人饿得够呛,他穆彦也不是铁打的。

  东西送上来,轰轰烈烈摆了满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