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工作,就只是工作。
老范拍拍我肩膀,“别想太多了,这不也是工作嘛?说起来,他孤零零一个人住在这儿,身体又不好,也怪不容易的……咱们做秘书、做司机,也是份内的事。”
我叹口气,推门下车。
乘电梯抵达30层,走在走廊地毯上,脚下安静无声。
我按了门铃。
门开处,纪远尧穿着黑色睡袍和拖鞋,头发微乱,一脸倦容与诧异,“安澜?”
十三章
万万没想到会看见一个穿睡袍的纪远尧。
我比他更尴尬,赶紧说明来意,将装药的袋子递上。
我说老范找不到地方买冰袋,刚好我在附近,就顺便买了送上来。
“谢谢。”纪远尧显得十分歉意,“这么晚了,真是辛苦你们……你和老范都吃过饭了吗?”
我点点头,说老范也回家吃饭去了。
然后不知该说什么,纪远尧也沉默了,只站在门口看着我。
在他目光注视下,我突然心跳加快,有些手足无措,局促地说,“那我不打扰了,您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您打我电话。”
他却问,“你赶时间回去?”
我怔了怔,“不赶。”
他微笑,“那就进来坐坐。”
我下意识摇头,“不用了,纪总……”
他已经拉开门,微微笑着,哑声问,“怎么了,怕我?”
我看着他,诚实地点了点头,“有点怕。”
他反倒一怔。
我抿唇笑,“是怕打扰了您休息。”
他无奈,“我看起来有那么虚弱吗?”
我笑着随他走进客厅,在柔软的黑色长沙发上坐下来,尽量端正自然,掩饰着紧张拘谨,克制着心里的好奇,不去向四下张望。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走进独居男性的家中。
室内只开着一面背景墙的蓝色灯,显得幽冷暗沉,另一处光源来自半开的卧室门口,里面有橘色亮光漫出,显然主人方才是在卧房里。那隐隐显露一角的黑色大床上,仿佛有床单之类的东西垂曳下来,直垂到床前的雪白长绒地毯上。
外面客厅没有光亮,卧室门后成了最亮也最醒目的地方,令我第一眼就不由自主注意到,也因此更加局促,仿佛偷窥到了别人最隐私的领地,与最暧昧的所在。
这时纪远尧打开了客厅的灯。
柔亮灯光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雪亮洞明,驱散了一切昧然不明的压力,顿觉轻松很多。
“喝茶吗?”纪远尧问。
“嗯。”我努力摒除刚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不是专门请你喝茶,正好有事,你跑来了,就不要怪我抓你加班。”纪远尧一边悠悠说着,一边从茶几上那副精致的紫砂茶具中拿起一个小巧的杯子,将沏好的茶倒给我。
“您现在还在工作?”我打量他疲惫脸色。
“刚接完总裁的电话。”纪远尧点头,在对面沙发坐下。
我有些不忍,“可是您在生病,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劳碌命,死不了的。”纪远尧推了下眼镜,虽仍笑着,神色却已严肃起来,“是这样,我今晚要起草一份报告,明天一早递交总部,报告需要附加几份数据资料,本来想让市场部的人加班,但暂时不让他们参与这份报告也好。基础数据资料已经有了,剩下的整理你来完成吧。”
他低头咳嗽,似乎想了一下说,“你……也可以带回家去做,不管多晚,做好立刻发到我邮箱。现在我先把数据给你,注意这是公司机密。”
我迟疑了下,试探问,“或者我直接在这里做?”
纪远尧转头看我,目光微动,“也好。”
我看着他那一笑,突然有一种,刚从闯关游戏里侥幸通过的感觉。
涉及商业机密的文本,按公司规定是不能私下拷贝带走的,尤其在我这个位置,接触高层往来文件很多,平时需要加班,我都尽量在办公室完成,避免带回家去。
今天纪远尧破例允许我带回家,也许是考虑到时间太晚,也许是出于信任,也有可能——是在试验我有没有恪守本分的自觉。
所幸我从来不喜欢成为特例,尤其这种特例,有害无利。
他带我到他的工作台前,打开办公电脑,仔细交代了要求,自己拿着手提到客厅沙发上去写报告。这些数据的整理并不复杂,只是有长长十几页,工作量实在浩大。
我无暇多想,立即进入工作状态,全神贯注在键盘上飞舞手指。
按照他的要求,挑选整理出第一部分数据后,我打印出来,拿去客厅给纪远尧看。
他似乎正在为报告大伤脑筋,皱眉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才低头开始看。
看了半晌,他叹了口气。
我以为他不满意。
“这样下去真要出问题……”他似乎喃喃自语,放下那份数据,眉头皱得更紧。
“那还继续整理吗?”我试探问。
“继续。”他眼皮也没抬。
我回到工作台前继续和数据奋战,一边看数据一边隐约觉得,好像都是对新项目推动有阻力的反面数据——有反面阻力存在很正常,评估报告中也必须列出这一面供决策层考虑。可为什么纪远尧会在这一份报告中,单独把全部阻力因素列出呢,难道是新项目又有变化。
当我再交给纪远尧第二份、第三份时,他已懒得看,直接放在一旁,脸色不善。
我第四次进客厅去,看见他两手交叠在脑后,盯着前方墙面,正出神思索。
我没打扰他,放下打印页,看见杯子里茶已喝完,便不做声地倒上茶,放到他手边。
“你坐下。”他突然开口,示意我坐到对面,手指敲了敲茶几,“安澜,你对营销团队怎么看?”
“我?”我愣住,这是好大的一个问题,怎能三言两语说清。
纪远尧盯着我,“你在营销部门待过,简单说,怎么评价这个团队?”
我想了想,“是个执行力很强,很特别,很能改变人的团队。”
“就这样?”纪远尧的目光,即使有眼镜镜片的遮挡,依然锐利迫人。
“可能暂时有一点浮躁,但整体很好。”我瞧着他脸色,猜测着他想听到的内容。
这次纪远尧良久没有说话。
我等得忐忑。
他终于又开口,“如果现在突然让你离开公司,你会怎么想?”
我一惊,细辨他神色,低声说,“我会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什么问题?”
“也许是工作有失误。”
“你不认为是公司出现了问题吗?”
“不会。”
“你觉得公司就没有任何问题?”
“也许不是完全没有,但我相信,你在这里,就不会有重大问题。”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我说得坦然,没有半分阿谀。
纪远尧的目光久久停在我身上,有种奇异的压迫感,并不强势,却带着莫名的重量。
他慢慢笑了,示意我回去继续做事。
这整个晚上,他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埋头在电脑前,直忙得两眼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