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作者:寐语者

  “你就不用来了,周末好好休息。”纪远尧顿了顿,收线之前,淡淡说,“安澜,谢谢。”

  挂掉电话,我不由想起昨晚走时,看着他疲惫睡去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

  方云晓追问我昨晚的去向,我一边泡面,一边将在纪远尧家加班的经过告诉她。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吃面,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就一点戒备也没有的跟人待了一晚上,也不怕遇到好色之徒?”

  我咬着嘴里的面条,一想也是,的确没有往这方面想太多。

  并不是我天真单纯,做销售的时候,对客户提出的暗示和非分要求,也见得不少,戒备心一直绷得很紧,第一原则就是晚上不会单独见客户,即使是以工作为名的私下邀约,我也一概婉拒,因此没少得罪人。

  可昨晚,我好像一点也没往这个方向担心,完全没想过纪远尧会不会有别的意图。

  似乎纪远尧这个名字,这个人,就是值得信赖的理由。

  方云晓连连摇头,“你该不会刚跳出穆彦的火炕,转身又陷进纪老大的漩涡吧!”

  我险些被一口泡面哽死。

  “姑奶奶,麻烦你,我这是工作,不是整天在公司拈花惹草、攀龙附凤!”

  “我哪是这个意思,一句玩笑话,你看你急什么!”方云晓顿时错愕。

  我闷头吃面,自觉刚才语气是有些重,不知为什么,心里十分反感听到这样的话。

  “没生气吧?”方云晓凑过来碰碰我,“我只是感慨嘛,像你们公司这种青年才俊扎堆的地方,男男女女一个赛一个的妖孽,朝夕相处不发生点什么还不正常。就我们那社里,不也是一天到晚,红男绿女传不尽的绯闻!”

  我横她一眼,“你们那圈子才是自由奔放,好意思说我们。”

  “彼此彼此,不过我们社里的俊男美女没你们的含金量高,稍微平头整脸一点,就自恋得不得了,要说姿色,还真没几个有孟绮、穆彦那资本,跟你比就更……”

  “少来灌迷汤,挡着我吃面了,一边儿去。”我不理她,捧起面杯还想继续吃,却因她提起那两个名字,不知怎么就被岔掉了胃口,“说起孟绮……”

  我将拓展训练这几天的事简略告诉了方云晓,说起了穆彦的挺身相救,和孟绮在我脱险之后的那番话,那些泪。

  方云晓听得愣住,半天没有说话。

  我起身倒了茶来,捧着手里,沉默地看着茶叶起落漂浮。

  “这姓穆的,也算像个男人。”

  难得从方云晓嘴里听见一句说穆彦的好话,我忍不住笑起来。

  “可孟绮这算什么,内疚吗?”方云晓喃喃说,“也许到底朋友一场,她还是关心你的。”

  回想那一刻,我隐约记得,身在半空,听见了孟绮的惊叫。

  “她是关心我,没错。”我慢慢地,迟滞的,考虑着用词,“当时我很感动,几乎觉得她还和以前一样好……可是后来,她抱着我哭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对程奕的那种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说不清的滋味。”

  面对方云晓疑惑的目光,我也彷徨起来,不知怎样说、怎样想才好。

  也许不该这样怀疑一个人的善意,可是直觉,总不肯顺应愿望。

  我希望相信这一切都是发自友谊,可在那一刻,面对她的表现,我却本能地选择了沉默——若是以前,我会感动,会拥抱她,甚至也会流泪。

  “这么说,她有可能是故意表现成这样,想与你和好?”方云晓皱起眉头,“倒也是,你现在的位置今非昔比,随口在纪远尧面前说点是非,也够她喝一壶。以孟绮的性格,当然不希望你再讨厌她,一定很想跟你和好。”

  回想在房间里,她也曾主动示好,态度比我调职之前柔和许多。

  也许不仅于此,还有程奕的在场。

  她哭得梨花带雨,像个善良易感的小女孩,委屈得像是一直饱受我的压力,像是我在针对她……“就算是我对不起你,以后再也不和你争”这种话,听在不知前因后果的程奕耳中,他会怎么想,我不知道,只看到当时,他目光温暖,充满怜惜。

  他对她说,“you're a good girl.”

  这真是一团乱麻,男男女女,是是非非……我烦恼地撑住头,不想再去思索孟绮的用意,也不想理会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谁和谁,真和假,有与没有,我都不想知道。

  我只是深深失落,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稍稍相信一个人,已是如此困难。

  孟绮如此。

  穆彦如此。

  我问方云晓,“你觉得我有没有变?”

  她想想说,“变也未尝不是好事。”

  聊起这些话题实在令人气闷。

  周末闲着无事,沈红伟又加班,她硬要拖我去看无聊的爆米花电影。

  说来也巧,在电影院竟碰见了同事,是市场部一位主管,他与女朋友看的和我们是同一场。

  等待电影开场前,他替我们买来了可乐与爆米花,坐在一起闲聊。

  他是个风趣的人,有双笑起来像条缝的细眯眼睛。

  他的女友还是大学生。

  这个周末的午后,我和一个以往私下交流很少的同事,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他的女友,还有方方,相处都这么轻松融洽——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将要发生的变故已经悄然开始,令人措手不及,无从提防。

  周一上班,接到第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总部人力资源总监Amanda将在明天上午抵达。

  现在并不是年终考核的阶段,总部突然派出这位大员,令人费解。

  纪远尧一点也没透露Amanda为什么来,只在例会上通知人事、行政部门一起接待。

  当晚给Amanda接风的饭局上,我陪同纪远尧去了。

  这之前我只见过Amanda一次,以为她对我这么一个行政部小职员应该没有什么印象,想不到她还清楚地记得,去年年底过来出差时,因前台的疏忽,订错了回程的航班,险些耽误她赶去异地分公司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是我通过航空公司的朋友,设法拿到对外已“订完”的机票,解决了这件事,并一路送她到机场。

  Amanda对纪远尧称赞我,说他挑选了一个不错的秘书。

  纪远尧只是微笑,苏雯她们也笑而不言地看着我。

  听着她的赞扬,我脸上发烧。

  那时我到行政部不久,处境孤立,难得当时的前台很照顾我。看到她因误订机票而焦灼,我才主动想到去找航空公司的朋友想想办法。但是我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订到机票后,我兴冲冲跑去告诉前台,她却正在苏雯办公室里,惶惶不安地建议Amanda改从其他城市转机。我推门进去,当着她,对在场的Amanda和苏雯说,航班的问题解决了。

  那时的我,尚未改掉热心冲动的毛病,尚未学会临事替人替己三思。

  Amanda走后,苏雯大发脾气,二话不说炒掉了那个前台,仅仅只因一张机票的误订——就这么微小的一次失误,令苏雯在Amanda面前感到丢脸,便足以抹杀前台一切工作努力。

  前台离职之后,我打电话给她,想要解释这件事,每次都被直接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