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会议室的时候,我很想问穆彦,他应该对此也有数,却为什么没有提?
是因为他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走入思维盲区,还是另有顾忌?
无论如何,既然这个问题我想到了,是藏在心里不说,还是为了公司大胆说出来——也许说了,会碰触到我无法看见的禁区,不说却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坏处。
挣扎良久,我决定说。
与其私下再问穆彦,不如就让纪远尧来判定这结果。
“没有得到许可,你就不敢说?”
纪远尧带了一丝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在玩味我的反应和我的话。
我抬眼望住他,“不是不敢说。”
“那是什么?”他问。
“我认为不该说。”我回答。
他看着我,好一阵不说话,沉寂得让我感到自己正在一个深渊的边缘一步步往下滑,就快要滑下去时,终于听见他说,“很好。”
随后的会议没有继续开下去,纪远尧表示其他人都可以离开,只把程奕、穆彦和研发总监叫进了他办公室,让我在这几人面前,把刚才的想法再说了一遍。
看到他们的反应和表情,我知道自己所触碰的,果真是一个禁区,一个让穆彦也审慎以对的禁区。也许他们不是完全没想到,只是不约而同回避着什么,是什么,我看不到。
“不要陷进僵局,要跳出来想问题”——纪远尧在休会前说的这句话,显得意有所指,也正是那句话坚定了我说出来的勇气。尽管想过触碰禁区的后果,仍是迈出这一步,我不可能永远预知后果再去做事,不试一试,就连知道后果的机会也没有。
在听我说完之后,程奕与穆彦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
程奕缓声说,“刚才穆总也正与我讨论到这个问题。”
穆彦颔首。
看上去程奕说出这句话,似乎下了很不寻常的决心。
纪远尧笑了笑,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了然,似乎早就等着程奕说这句话。
研发总监打破了这种哑谜般的对话,直截了当地说,“好在我们之前严格保密,没有透露这个产品硬伤,原来这是我们的拦路虎,现在却可能成为正信的绊脚石,只要推动他们走下去,这块石头绊倒他们的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机会……但关键是怎么推动,我怀疑他们会把原来的设计胡乱肢解,砍掉成本消耗大的细节,很有可能绕过这一部分。”
“这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了。”穆彦终于开口,靠在椅子里,像只捕猎前一动不动蓄势的豹子,神色阴冷,“推瞎子跳崖,还不容易吗?”
这是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我平白起了一阵寒意。
二十一章(上)
离开公司已是晚上十点,老范今天没有加班,纪远尧不想这么晚再把人专门叫来,就让穆彦开车挨个送我、程奕和他自己回去。
按路途纪远尧最近,我们一起送他到公寓楼下,他对我们道了晚安,感谢大家的辛苦,然后推门下车。我从车里,看着他修长瘦削的背影,孤单单走在夜色里,路灯把他影子拖得深长又狭窄,突然心就酸了一下——再强大的一个人,走出公司那扇门,还是只剩一个人,回到三十层那间冷清的公寓,连一盏为他亮起的灯也没有。我也习惯独居,习惯寂寞,但至少还有一只猫会在我推开门时,热烈地蹭上来。
“纪总!”我脱口叫了他。
他回头,侧身站在路灯下,外套搭在臂弯里。
“你……的药记得带了吗?”我想起来,他在办公室里叫我提醒他记得带上药,走的时候,其实我看见他把药放进外套口袋里了,但我只想得起这一个借口和他说话。
我想和他说句话,一句稍微有点温度的话。
哪怕没意义,一个孤单的人或许也会需要。
“带了。”他站在夜色里,疲惫语声微微带笑,伸手进外套口袋,拿出什么东西朝我晃了一下,“还有这个。”
是我的费列罗。
我笑出声来,抬手挥了挥,“明天见。”
穆彦发动了车子,利落地原地掉头,像在炫车技,飞快提速驰了出去。
身旁程奕笑着问,“是什么宝物,还打暗号?”
我回答,“人参果。”
“给猪八戒吃的?”
前面开着车的穆彦突然插了一句,问得我噎住,又被他的毒舌钻了空子。
程奕大笑,“你怎么不趁老大在的时候说?”
我哼了声,“某人只会以大欺小。”
“小姑娘,倚小卖小是不对的。”穆彦故意把第一个字念得很清晰。
我哭笑不得,“大叔,你今天和我有仇吗?”
“大男人怎么能欺负小女孩!”程奕很有良知地维护我,“安帮你讲故事,你还欠人一顿饭,不如现在一起还,请我们吃宵夜!”
“我不吃。”我坚持气节。
“没错,饭有什么好吃的,我明明记得还有第二种偿还方式。”穆彦慢条斯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