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作者:寐语者

  肉偿!

  我为什么会鬼迷心窍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喝酒果然误人,他们营销这群人私底下玩笑尺度远比我大,疯起来可以很彪悍,偏偏就我这一句被抓住不放!

  程奕已经笑得像要抽风。

  我把脸扭向车窗外,不想看见后视镜里穆彦险恶的笑脸,斩钉截铁吐出四个字,“吃宵夜去!”

  地方是程奕建议的,在他住的地方附近,外面看着并不起眼,只是停车处一溜的好车露了端倪,进得里头,果然别有洞天,听说老板和厨师都颇有来头,来往的都是熟客。

  穆彦知道这个地方并不奇怪,我只奇怪程奕才来不久,怎能找到这种地方。

  他说是朋友领着来过。

  我转念想想,大约想到了是谁。

  坐在屏风半隔,暗香浮动的餐厅里,透过脚下玻璃地板可以看到游动的热带鱼与飘摇水草。

  我却走神想起了那家马蹄酥很可口的小馆子,陈设简单,充满市井烟火气,想起扯下领带闷头吃粥的穆彦,想起那时坐在他对面,一眼一念都被他牵动着的我。

  并没有隔开多少时光,却惊觉彼时与此时,样样都不同了。

  正想着,就听见穆彦问有没有马蹄酥。

  我低头喝茶,懒得看餐牌,随便他们点。

  一边无聊而八卦地想起,有本心理学的书上说,点餐态度很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和环境。但眼前这两个男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尤其和穆彦共事这么久了,他的私人背景,公司里也鲜有人知。我总觉得他那样的性格,不是平常家庭里惯得出来的。

  程奕看上去平和得多,像是踏实苦读,靠个人奋斗一步步上位的大多数人,只是孟绮对他异乎寻常的热情,让我有些怀疑。她的约会对象,以前总被我和方方按座驾起绰号来打趣,A8先生算是其中一个,还有位模样俊俏的马6先生,那是她的下限。

  那时我们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孟绮肯花费时间在穷人身上,那一定是她的真爱降临了。当时孟绮笑啐,说我们嫉妒她的太太命……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应该是我们一起去爬山,在寺庙外面遇见一个拦着算命的大婶,硬说了一大堆吉利话,讲孟绮命格富贵,一定嫁入高门,又讲方方旺夫旺子,还说我命带桃花,贵人多助,哄得我们不好意思不掏钱。

  不知道最近为什么常常想起以前的事。

  我收回飞得太远的心思,专心吃东西。

  看他们也都累坏了,没什么胃口,只是晚上在公司叫的外卖实在太难吃,现在多少也得吃几口。一整天绷紧的弦,终于松懈下来,累得谁都不想多说话,吃完恨不得立刻倒下就睡。

  吃完出来,把程奕也送了回去,车上只剩我和穆彦。

  他沉默地开车,我昏昏欲睡,强撑着眼皮端正坐好。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索出烟盒,“对不起,我得抽支烟,不然困得没法开。要是你怕烟味,我到前面靠边,下车抽。”

  “没事,不过你靠边歇一下也好,疲劳上路不安全。”我揉揉眼睛,努力睁着。

  他嗯了声,慢慢把车拐进一个路口停了。

  看他放下车窗,点上烟,徐徐吐出烟雾,我叹了口气,“给我一支。”

  穆彦一怔,倒也没说什么,将烟盒递过来,倾身替我点了烟。

  太久没有抽烟,第一口让我稍微呛了下。

  他侧目,用一种“你到底会不会抽”的表情睨着我。

  我也怀疑自己还会不会抽,“上一次抽烟还是高中最后一年的事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口气太过沧桑,沧桑得好笑。

  穆彦挑眉失笑,“你还曾经是个叛逆少女?”

  “如果抽烟、逃自习课、考试睡觉,也算叛逆的话。”我眨了眨眼。

  “还有早恋、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是不是?”他低低笑着问。

  “离家出走倒没有,我挺怕被拐卖到山区当小媳妇。”我诚实地回答,“其他有。”

  “我都有。”他的语气听上去颇为得意。

  我们同时转过头,盯着对方,像发现新大陆,诡异的沉默了一刻,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安静地抽烟,修长手指弹去烟灰。

  我将脸转向车窗外。

  然后听见他说——

  “你的想法和做法都很对,让我刮目相看。”

  我要怔一下,才能反应过来他在说工作,并且在称赞我。

  “谢谢穆总。”我下意识这么说了,才觉察有多生分和不自然。

  终于被他称赞,终于。

  可是距离我曾经的期待已太久远,应有的狂喜已挥发殆尽,只剩淡淡一丝感激。

  “是我冒失了,你们早已经想到的。”我的自惭是发自内心,只有后面半句不是真心,“当时很心急,想到什么就冲动地说了,实在不周全。”

  “你出声出得正是时候,不然我们要花更多心思来解这个结。”穆彦微笑,看上去并无芥蒂。

  “是因为程总和总部,才不便说?”我试探着问。

  “这个你不用知道。”穆彦毫不含糊堵上我的话。

  我收了声,转换话题来掩饰尴尬,“但是正信真的会顺着圈套跳进去吗,我们有没有时间等那么久?”

  “不用很久,加把火把他们架起来烤,就会很快见分晓。”穆彦平静地掐掉烟头,“只要总部不施加额外的压力,我们就有足够时间,扛住这头压力全靠纪总,他的责任危重。”

  我不假思索地说,“他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穆彦没有说话。

  我从后视镜看了眼他的表情,也抿住了嘴。

  他发动车子上路,在深夜宽敞的长街上开得迅疾又平稳。

  我靠着车窗,困意又有些浮浮沉沉。

  前面将要到我家楼下了,有个大转弯,我想提醒他减速。

  话还没来得及说,他已打了方向盘,车子流利地转过去,雪亮的车头灯光扫向路面——几乎同时,路边花坛里奔出一个小小影子,正正暴露在车灯下!

  急刹车带起的尖利声响掠过耳边。

  我被惯性推向前方,又被安全带猛然后勒,勒得肋骨生疼。

  车刹住了,穆彦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僵了两秒,转头看我。

  我失声问,“是什么?”

  穆彦喉结动了动,沉声说,“我去看看,你不要下来。”

  他推开车门的声音,令我一颤,下意识揪住胸口,脑子空白。

  等待的几十秒是可怕的酷刑。

  他走回来,打开我这边车门,俯身说,“你来看。”

  我机械地点头,机械地下车,一步步挪到车后,看见了一只蜷缩在地,把头埋在后腿间瑟瑟发抖的小狗,地上没有血迹。

  我的腿顿时一软,下意识抓住他胳膊,“我以为……以为你撞到一个小孩。”

  穆彦长喘一口气,“我也是。”

  我们走到小狗身边,没发现它有外伤,只是看它不停发抖,不知到底有没有被撞到。

  穆彦又紧张起来,“会不会是内伤?”

  我摸了摸小狗的脑袋,看它皮包骨头的瘦弱样子,估计是只流浪狗,不会有主人,“这附近有家宠物医院,送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