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作者:寐语者

  任亚丽在这个公司算是玩完了,现在暂时搁置在销服部,不公开免职原因,是纪远尧给Amanda和总部的面子,钦差要死也得留个全尸。我猜用不了多久,总部就会把任亚丽调回去,让她自动辞职。

  这么一想才发觉,将任亚丽搁到销服部,岂不是交回程奕手里。

  他与她同属空降派系,是总部那一脉的人,这样算是将烫手石头交到他们自己手上,若任亚丽在这期间也学那个不争气的研发主管,搞点鱼死网破,便是程奕拿话来说。

  这算是纪远尧间接给程奕的警告吗?

  可那研发主管年龄已大,或许根本不想再混下去,到正信完成项目就拿钱走人,毕竟正信这种公司,是不会真正给他撑腰的。可是任亚丽不一样,她正在职业道路的关键期,这么一个跟头栽下去,想想都替她摔得疼。

  这些人,到底图的什么。

  说心灰意冷有点夸张,我还没有心灰意冷的资格,只不过在巨兽们你争我夺的厮杀中,看不到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也不知有什么值得奔跑追逐。

  “这也只不过是工作。”纪远尧好像看透我心思,用一种穿透般的目光看着我,我竟在其中读出一丝怜恤意味。

  “你喜欢这样的工作吗?”

  也许是这怜恤的目光蛊惑了我,让我无法将面前这个人单纯视为老板。

  纪远尧笑了。

  我不忍心看他这样笑,这笑容太寂寥,比冷漠更令人心疼。

  “工作不是恋爱,不是用来喜欢。”他微微笑着说。

  仿佛有什么冰了我一下,让我再也说不出话。

  任亚丽的倒下,成就了苏雯的崛起,她是最大受益人。

  由她接替任亚丽发出的人事任免通告,像冰雹一样砸晕了很多人。

  人事部如临大敌,惶恐地等待着或许会被牵连的命运,行政部却是扬眉吐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然苏雯只是暂时兼管人事部门,但这次情况特殊,总部恐怕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便再空降一个过来,我从纪远尧的话里,隐约感觉到他与Amanda已有某种默契和共识。

  苏雯建议先从主管里提升一个副经理顶上,这招既为她收买人心,也迅速在任亚丽之前的心腹中制造竞争和分裂,不用担心人事部的旧人团结起来抵触她。

  这样苏雯就要分出一半精力重新整顿人事部,以往行政部的实权被她抓在手里,尽量亲力亲为,唯恐被谁冒出头来,现在她不用有这个担心了。行政人事一手掌握,已经等同于行政总监权限,她离这个期望已久的职位,只差一个名正言顺。

  接下来行政部也将需要一个副经理,不出意外,也会在主管中提升。

  除了我,另一个主管就是以往被苏雯怎么也看不顺眼,一直混得灰头土脸的赵丹丹。

  如果我没做纪远尧的秘书,难免和赵丹丹有得一争,但现在我庆幸自己可以远远站开。

  这份庆幸没能维持两天。

  苏雯让赵丹丹全面负责对内事务性工作的同时,要求她将对外联络事务也统一整合。

  这就是将触手伸入我的责权范畴了。

  作为总秘,我的工作是围绕纪远尧,包括协助他处理与外界的联络往来,各种关系维护,如政府、相关机构、业界、媒体……这也是行政部门外联事务的核心,一直以来都是由总秘牵头,具体执行工作才会由行政职员配合。

  叶静在职的时候,苏雯插不进半分手。

  到了我手里,多亏纪远尧耐心好又肯教,让我一点点开始理顺,总算进入状况。

  这个时候苏雯却要我乖乖交出来,听从赵丹丹的工作安排。

  她把我叫去办公室谈话,笑吟吟提出如上建议,问我的想法。

  我的想法,我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指着她鼻子骂上一句“得寸进尺”;第二个想法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竟完全不把老板身边的人当回事,刚踩下任亚丽,又掉头想要灭掉来自我的威胁,哪怕这威胁还仅仅是个小火星。

  假如纪远尧知道,她又有一鼻子灰要碰了。

  我能立刻跑去向纪远尧告状吗?

  不能。

  看着苏雯那细细弯弯眉眼里渗出的笑意,我温顺地点头,表示接受她的工作安排。

  不仅如此,我还主动提出尽快让丹丹熟悉我手上的资源,因为近期工作安排繁多,最好让她现在就试着接手,我从旁配合。

  离开苏雯办公室,经过赵丹丹座位,她对我心领神会地微笑,看来早知苏雯的安排。

  我克制住情绪,笑着对她说,“丹丹,以后这么大个包袱交给你,我真是轻松了,不用整天焦头烂额的,真要谢谢你。”

  “我只是打杂,哪像你这大忙人……”赵丹丹不是热切的人,性格有点刻板,以往同在一个部门,我们也说笑得少,今天她难得开起玩笑,却开得不太自然。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点,收了收表情说,“以后一起分担工作,还要你多指点。”

  穿过长长走廊,回到座位,我面朝身后玻璃墙外阳光灿烂的城市上空,深呼吸。

  天际的云朵像海边浪头,一朵接一朵流过,平静的海面暂时没有波澜,却不知下一个潮头什么时候会打来。我站在岸边,等待潮声逼近,或者投身潮头,或者被淹死。

  强忍下来的情绪,让我心里火烧火燎,脸上依然只能风平浪静。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公司也同样处于火烧火燎之中,我们对正信的反击策略已悄然开始部署,人事动荡带来的不安,却还在群体中蔓延。

  捱到又一个周五,终于有了可以稍稍喘息的周末。

  下班走出公司,只觉得像脱水的鱼终于又能回到水里呼吸,一门之外的世界真宽敞。

  我抬头看天,觉得天蓝,低头看路……路边一辆眼熟的车子不声不响滑过来,车里的人伸出手来,朝我勾了勾,从驾驶座上探头看我一眼,“去医院看狗,顺路捎上你?”

  我坐上车,不提狗狗还好,提起可怜的穆小狗我就没好气,“你还记得看狗啊,这几天我倒是常去看它,它主人却一次面都没露,真不知道是谁领养的狗。”

  “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忙成什么样了?”他白我一眼。

  这倒是实话,他是忙翻了,连带整个36层都是夜夜灯火通明,听他助理说,没有哪天见到穆彦在晚上十点之前离开公司,把其他人都快折磨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