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作者:寐语者

  他总是肆无忌惮,对非常规手段的运用别有心得,像武侠小说里的怪剑客,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可现实社会,不是武侠世界,没有快意恩仇和纵横江湖,只有规则。

  去向蹊跷的费用,像块冰凉的石头压在心上。

  也许我是个胆小的人,总觉得,常在边缘走,难免要触线。

  在我眼里,穆彦不是别人,是永远坚信自己那一套丛林法则的天之骄子。

  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替他担心害怕。

  我丝毫不认为他会自己挪用,这种念头绝不会与他联系上,他活在耀眼光亮中,没有藏污纳垢的理由。但我不这样想,不代表别人不这样想。

  换作程奕眼里,邱先生眼里,又会是怎样?

  邱先生的到来,比预想中低调,原以为会有冗长的工作会议,他却只与中高层员工简短的见了个面,二十多分钟的交流甚至连会议也算不上。

  这让一些人的严阵以待,在费解中落空,尤以苏雯的失望为甚。

  视察完各部门之后,邱先生去了三十六层,出乎意料地花了半个下午,与营销团队沟通。

  他亲自向一线销售代表了解客户的想法,听徐青阐述产品定位,不时有幽默风趣的言谈,对陪同在侧的穆彦,更是表现得格外激赏。

  见到程奕,邱先生神色和悦,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亲近,程奕则像弟子在老师面前一样谦恭诚恳。他安排了孟绮来做新产品的演示,孟绮不负所望,玲珑得体的表现令邱先生很欣赏。

  纪远尧大多时候笑而不言,似乎业绩与成果都属于这支团队,与他毫无关系,每个人都比他更有光彩。他与邱先生总保持前后一步的距离,低调而从容——既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火花四溅,他的谦和温文更甚以往。

  只是,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目光冷淡了很多,微笑也缺乏温度。

  他专注在另一个世界里,因专注,而冷酷。

  我在他身畔,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心领神会——如同一件称手的工具。

  在邱先生与纪远尧回到办公室,单独交流的时候,我陪Evan去财务部,介绍财务经理和两位主管与他认识,并向他汇报工作。

  回来时经过苏雯办公室,Amanda看见我,将我叫住。

  她和颜悦色问起我,关于纪远尧病休的情况,看上去像是出于真切关心;又问起纪总不在这段时间,与程奕的工作配合,问我是否有压力……这些问话,都在预料之中,我早已拟好答案,一一应对过去。

  冷不丁却听她问,“最近与营销部门的协作,是安在负责吗?”

  我看了苏雯一眼,她与我目光相触,若无其事转开。

  “是苏经理在整体统筹,我只是具体执行。”我朝苏雯微笑。

  每个上司都看重上下级次序,Amanda也不例外,如果我在她面前抢苏雯的风头,就是公然挑衅这个次序,间接也挑衅了她的权威。

  苏雯一笑,心照不宣地大包大揽,所以功劳归于自己。

  Amanda只是听着,表情温和地垂下眼光,点了点头。

  晚上邱先生以私人名义宴请中层以上员工,预祝即将上市的新产品取得成功。

  席间他发表了一番激励团队士气的演讲,多次提到纪远尧和穆彦对公司的卓越贡献,言辞间的赞誉几近夸张。

  这不像是晚餐,倒像众演技派同台竞技的奥斯卡晚会。

  一晚上频频举杯,连纪远尧也喝了不少酒,我看着他的脸色,有些担心。

  而穆彦酒兴酣浓,来者不拒,似乎有些喝高了……他来与纪远尧干杯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笑了笑,仰头将酒喝了。

  邱先生要提早回酒店,纪远尧亲自送他,我和老范一路陪同。

  到了酒店门口,邱先生兴致不错,邀纪远尧上去聊天。

  纪远尧欣然答应,下车时,回头吩咐老范送我回去,晚点再来接他。

  我跟下车,将他忘在后座的外套递过去,轻声说,“晚上降温了……”

  酒店门前流光溢彩的灯影浮动,旁边有人影穿行,目光如芒。

  他低头看我,伸手接过外套,掌沿擦过我手背,没有说话。

  我却失去看他的勇气,匆匆转身回了车上。

  回家路上筋疲力尽,短短一天,像打过场仗似的,哪儿都不累,只是心累。

  到家跨出电梯,抬头却被吓了一跳——门口一地狼籍,又是碎玻璃又是酒,门大敞着,方云晓正在扫地收拾。

  一定是沈红伟来过。

  “怎么回事?”我又惊又气。

  方方没说话,拎起装满碎玻璃的黑胶袋,重重扔进楼道垃圾箱,转身回来,进屋把门一关,靠在墙上,眼泪夺眶而出,“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下午她回去搬走自己的东西,沈红伟晚上就追来,在我家门口拍门大闹,方方不开门,他跑出去拎了酒上来,坐在门口喝得大醉,借酒装疯,声泪俱下。最后方方通知了物管中心,叫来保安,强行把沈红伟赶走。

  我听她说着,难以想象平时最在意形象的沈红伟,会这样不顾体面的发疯。

  在学校的时候,沈红伟品学兼优,斯文勤奋,总是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T恤和旧牛仔裤,站在寝室楼下等方方,早上给她送早餐,晚上给她送宵夜,羡慕死了多少女生。

  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我抱着方方,竟有些想哭。

  方方哭累了,进浴室洗澡。

  我走到露台上,看见她扔在摇椅旁的烟盒,抽了一支出来……点燃烟的刹那,无端想起了穆彦,想起天台上盛满烟蒂的杯子和他落寞的身影,想起一起坐在车里抽烟的情形。

  穆彦。

  我叹气。

  睡前陪方方喝了点酒,一宿无梦,酣睡到天亮。

  今天要陪邱先生和纪远尧会见商委和外经贸局的官员,早早起来收拾好了,直接赶往酒店。

  在门口就看见熟悉的车,老范在车里,没想到纪远尧到得比我还早。

  走进酒店大堂,一眼就见到他,坐在晨光下的沙发里,展开一份报纸在看。

  他靠着沙发,深蓝阔纹领带垂下,低头看报的样子专注动人。

  直至我走到面前,他才觉察,目光从自下而上掠起,停在我脸上。

  我垂下目光,像被阳光照耀。

  他颔首微笑,“早。”

  邱先生还没有下来,我和他面对面坐着,酒店大堂这一隅洒满清晨阳光,十分安静。

  我想问他身体怎么样,昨天喝了那么多酒,有没有问题……可是这样看着他,我不愿开口,怕过多的关切,打破恰到好处的距离,近一分太近,远一分太远。

  那么,就这样淡淡地对面坐着,说说工作,也是好的。

  今天的报纸上,有正信的巨幅广告,两天前他们终于抢先上市,临时将价格下调,刚好扼在我们的价格底线之下,这使他们又有了叫板的底气,在媒体上大张旗鼓与我们对垒。

  而我们的展示会就在明天,我简直迫不及待,想立刻看到绝地反击的那一幕。

  “你也是个好战分子。”纪远尧看着我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

  “我好战?”我好奇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