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奕发火是意料之中的,但邱先生若有所思的阴沉神色,却让我不安。
回公司的路上,我一直想着穆彦,想着那晚在茶水间的对话,心里七上八下,不安的情绪不断发酵。以致程奕在旁说话,我也没有留意,直到他出声叫我,“安澜?”
我回过神,转头看他,“什么?”
程奕眉头不着痕迹地一收,“我是问,受邀客户的回执,孟绮发给你了吗?”
“回执?”我正心不在焉,也没细想,下意识问,“没收到,这个需要给我吗?”
程奕没有回答。
我停了一拍才意识到他话里用意。
明天出席展示会的受邀名单是经过精心考量的,政府这边由苏雯和我联络,媒体有徐青安排,客户方面则由康杰筛选,孟绮负责邀请,最后确认出席的回执再汇总到企划部。
如果说上一次程奕还是半试探地提出,让我介入企划工作,这次的意思就更明显了。
之前我还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对我伸出橄榄枝,此时提及孟绮,猛地让我摸到点端倪——莫非程奕想培植一两个他看好的人,分散穆彦对营销团队的控制和集权?
也许在他看来,我是营销部出来的老人,穆彦不会对我排斥。
要是这样,程奕又怎么肯定我能保持不偏不倚的中立,甚至是倾向于他这边呢?
虽有感情上的亲疏,但若真要把我划归在哪一派,既不是穆彦,也不是程奕——我眼里的“船长”只有一个。
以程奕的聪明,或许早已看出这一点。
这念头,蓦地触动我,似乎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重要问题——可,那是什么呢?明明就要有头绪了,却抓不到最要紧的那根线头,眼见着一切又飘远,归于混沌。
我茫然盯着车窗外灰蒙蒙朝后急掠的景致,头开始疼,不知是感冒的后遗症还是被这扑朔迷离的人际关系搅昏。只是一间公司,区区的两层楼,数十人,也能隐藏千头万绪的利害和制衡。最初满心只有一个简单愿望,只想把工作做好——可原来,这个愿望一点也不简单。
回到公司,我去三十六层找到徐青。
徐青看样子正在焦头烂额和媒体沟通,见到我,搁下电话,长叹一口气说,“幸好今天你在场,还有个打圆场的。”
比起邱先生遇到的尴尬,和企划部门在媒体公关上的失误,似乎他更担心江磊当面向邱先生讲了些什么。得知江磊还没机会说出更多,就被我们岔开,徐青长长松了口气。
我半开玩笑半埋怨地说,“倒也没多大的事,怪你们自己疏忽了吧?”
他感叹,“缺人啊,我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事儿,陈谦走了,谁也没接得上手。原来说把你调回来,你又让纪总要去了,这烂摊子还不是只有我来扛。”
我心里一动,装作不知,“什么时候说过调我回来?”
徐青也没转弯抹角,“你调去做总秘之前,穆总和我谈过,他是看好你的。”
我笑了笑,“是吗?”
徐青语气听来,有些意味深长,“那个位置,不是信得过的人也不会随便安上去,孟绮前后争取那么多次,能力资历都够格,穆总也没答应。”
孟绮也曾希望调入企划部?乍听这一说,我大出意外。
前阵子程奕亲自提出,出于人才建设和岗位的需要,考虑将孟绮提升为销售部副经理。穆彦没有反对这个提议。我一直以为,孟绮的目标是在销售方向……现在恍若回想,在我们还是朋友的时候,一起讨论未来的打算,她说过,“做销售局限在一线,要进入营销核心层还是从企划起步快。”
虽然年纪都差不多,但孟绮的心智,比我和方方要成熟。
生活压力和成长的氛围让她更早接触到社会的冷硬面目,比我们两个温室儿童更多一分世故精明。她一直都有明确的企图心,知道自己一步步要争取什么。
徐青说,“团队需要不断造血,在你们同一批进公司的新人里,穆总一直在观察,像你,像孟绮,都各有所长。他一直希望能把你带出来。”
徐青的话,听来语重心长,却让我品出一丝曲意示好的味道。
如果不是站在现在的位置,他还会对我说这些话吗;没有江磊这事,会不会真的把我当做自己人。我只能笑笑,不去深想,想太透了就什么意思也没有了。
不知道明天展示会上,江磊还会不会来搅局,这才是我眼下最担心的事。
提起江磊,徐青很唏嘘,原来他们竟然是大学同学。
我知道徐青是从媒体转行做企划的,却不知道有这么一段渊源,这个圈子说大也大,说窄也窄。徐青说,他们同系不同班,毕业后各奔东西,江磊原本最早混得出人头地,以秉笔敢言崭露头角,受到报社老领导的器重。后来报社经营不善,又多次报道“触线”,老领导终于被撤换,新班子大换血,不再看重江磊这样的人。
江磊个性刚直,看不惯的事总要说出来,为此得罪太多人,上层看在他资历深、名头硬的份上,多少容忍着,对他不理会不提拔不重视,随他折腾。
徐青叹气说,这次他在邱先生面前搅局,纪总训斥了穆彦,穆彦颜面尽失,肯定会把恶气撒在报社头上,江磊这次恐怕没这么好交待。
“纪总很生气?”我有些诧异,以纪远尧的性格,应该不会为了颜面之碍大动肝火,回想当时他的反应,也不过是皱了皱眉而已。
提及这个,徐青却缄口,一个字也不再多说。
一下午忙得马不停蹄,终于熬到下班,纪远尧以私人名义和邱先生、Amanda吃饭,不需要外人作陪。帮他们订好座,派好车,也就没我什么事。
纪远尧离开办公室时,对还在埋头忙碌的我说,“今天早点回去吧。”
我抬头看他。
他侧身而立,低头对我微笑。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宽大的办公室里灯光雪亮,一天的工作又结束了,轻松之余只觉空荡荡的失落。
我想再去看看明天的会场,各个细节都看一遍,以免到时再出纰漏。
到了会场,却看见穆彦、徐青、康杰和孟绮都在。
这才初冬十一月,室内已开了暖气。徐青走来走去地忙着检查,康杰在与孟绮说话……穆彦却冷着脸坐在角落椅子上,只穿一件白衬衣,领带松开,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摆弄。
我走到他身旁,他也没察觉。
还是康杰出声叫我,他才抬眼一怔,“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