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作者:寐语者

  之前我想弄明白,现在害怕明白。

  越来越明显的事实,是裹在层层布帛下面的刀,没有鞘。

  隐约知道,揭开,再揭开,就要将自己割到。

  深吸一口气,我扔下靠垫,宁肯装聋作傻,“管他的,我们去看穆小悦。”   方方瞪着我,好像不相信我若无其事的笑脸。

  我不理她,起来拉开窗帘,看见外面冬阳灿烂。

  不去怀疑最初的信赖,那是不可触动的底线。

  想到要见穆小悦,我和方方心情放晴,约会美少年也没这么欢欣。

  还没出门,康杰的电话就催来了,等我们赶到MAYA二楼的美容部,远远听见穆小悦亢奋的吠叫,和康杰无可奈何的呵斥。

  穆小悦正被一只前来美容的长毛兔子深深吸引,吐着舌头,一脸花痴地想扑过去。  被她的大舌头舔一口,那安哥拉长毛灰兔的半条小命,怕要吓没了。

  “悦悦宝贝!”

  方方搂住这狗,又捏又亲,比对我家威震天热情一百倍。

  我朝她撇嘴。

  重狗轻猫、重男轻女、重色轻友,都是没品的表现。

  还算穆小悦是个有良心的,知道谁是老熟人,见到我异常热情,尾巴都快甩掉了。  “行了行了,别摇了,一会儿好好做个造型,迎接你爹回家。”我捋了捋它圆滚滚的大脑袋。  “老大一早的航班,这会儿都快到了,落地就给他个惊喜。”康杰坏笑。  方方看我一眼,我若无其事地笑。

  来时对她说了,见到康杰,不要提起孟绮那些话,就当不知道——今天的穆小狗才是主角,那些打破头的是是非非,都暂时抛来,什么也不如这只小土狗的美丽重要。

  宠物美容师大概也是第一次给土狗做造型,为难地征询我们意见。

  康杰和方方这两个雷人,完全无视客观条件,提了无数雷死人的设想,诸如染色、朋克头、公主裙……甚至康杰冒出一句,“剃个光头怎么样?”

  我真的同情穆小悦了。

  今天要不是有我在,不知它会不会被整成外星狗。

  最后还是我的靠谱建议得到美容师的认可。

  穆小悦被牵进去了,三个“家长”无聊地等在休息区里看电视,墙上液晶电视屏正在放一部爱情片,台词都是老套路,听了上句就能猜出下句。康杰和方方已经玩得像老熟人一样,理也不理我,自顾玩起猜台词的游戏,电视里角色刚一开口,这两人就抢着说出下句台词,你一句我一句,配合默契。

  我坐到后面沙发翻杂志。

  虽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看着康杰与方方说笑自如,心情也开始变好。

  职场上没有朋友,只有作战的拍档,“同事”是经过了脱水处理的两个字。  可我仍时常想,每天八小时的相处,不会没有感情,这份感情带不进工作,是不是可以带出办公室,带进日常生活里。假使有一天不再是同事,能做朋友也许更好。

  像康杰,像小然,早已不是朋友胜似朋友。

  而穆彦……该将他算作哪一种人,朋友吗?

  我合起手中杂志,手机却响起来。

  正是穆彦。

  他已经下了飞机,正在返回市区的路上。

  我叫他直接来MAYA接他的宝贝狗,有惊喜奉送。

  穆彦警惕地问,“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我笑说,“没什么,就是……”

  这句话没有说完,我转过身,正好看见穆小悦被美容师从工作间牵了出来。  后半句话就愣是没有勇气说下去。

  康杰和方方已经笑得快要从椅子上掉下去。

  笑声一定通过电话传到穆彦耳中,让他有了心理准备。

  但在二十分钟后,当穆彦风尘仆仆赶过来,一眼看见穆小悦的尊容——

  他的表情很凝固,神色很复杂。

  穆小悦的打扮并不花哨,只是吹蓬松了毛发,尾巴梢系上金色蝴蝶结,穿了一件金黄与黑条纹相间的虎纹连帽衫,帽子是个虎头。

  在它浑圆脑门正中,美容师细心染出一个黑色的“王”字。

  康杰把美容账单客客气气交给穆彦。

  穆彦黑着脸买单。

  康杰请赏,说最起码今天中午这顿饭是有着落了。

  穆彦问我与方方想吃什么,我们还没开口,康杰又嬉皮笑脸代答,“你不是说,你家的烧烤架还没开过张,我看今天人头刚好凑够,就卖你个人情,把这张给开了。”

  方方听到要去不熟悉的人家里吃饭,忙说,“不用了吧。”

  康杰眨眼,“你想要我单独约你?”

  “呸!”方方脸红了。

  穆彦看向我,我无所谓地笑笑。

  于是一行四人,牵着“狗行虎步”的穆小悦走出MAYA,曝光在无数路人复杂的目光中。  穆彦连抱带拖将穆小悦弄到车上,唯恐太丢脸。

  待我们都上了车,穆彦不理康杰,将车门一关,“你去买吃的,买齐了再来!”

  事实证明,让康杰去采购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他兴冲冲买齐若干食物,惟独忘了买烧烤用的调味料,甚至连要买哪些都不知道。  穆彦感慨,“智商这玩意,发挥起来,时灵时不灵啊。”

  不得已,方方亲自出马采购,康杰开车。

  穆小悦看见有人出门,以为是去遛弯,兴奋地想要跟出去。

  穆彦将它拖回来,它不高兴地呜呜,张嘴一口假装要咬穆彦。

  “有出息了,敢咬人了?”穆彦扬起巴掌,照它屁股就拍。

  我赶紧把穆小悦拽过来,一把抱住,“不许家暴,我告你虐狗!”

  “人虐狗是家暴,狗虐人不是家暴啊?”穆彦白我一眼,悻悻放过了穆小狗。  穆小狗得意洋洋蹭上来,腻歪地哼唧,把个染着王字的大脑袋贴着我,眼睛水汪汪的。  从在MAYA碰面,注意力都到了穆小老虎身上,说笑归说笑,我没怎么和他说话,他也没怎么搭理我。路上一直和方方谈笑风生,他们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认识,以穆彦的礼貌是不会把初见面的女孩子谅在一旁冷落的。

  等到康杰与方方一走,偌大个屋子里,发现能说人话的只有对方,还是借着穆小悦为桥梁。  这别扭的感觉,来得突兀又熟悉——可不就是,十几岁的时候,和相互暗恋又未表白的男生单独留在教室做值日,你不抬头望我,我不抬头望你,却都知道对方举手投足在做什么的情境回放吗?  我被这念头吓了一跳。

  抬眼看穆彦,已经不见踪影。

  人呢?

  正四下打量,猛然听到音乐声,雄厚的男声铿锵传来,惊得穆小悦一蹦而起。  穆彦在角落里捣鼓CD,从包里掏出几张刚带回的碟,冲我扬了扬,“好东西,要不要听?”  “听着像前苏联的老歌……”我嘀咕,接过碟一看,封面还真是俄语。

  “有点耳力。”穆彦笑笑,“从老头那里顺来的。”

  这调调现在真不容易听到了,我侧耳听了会儿,独特的前苏联革命歌曲风格,别有穿透力,连音符都带着冰原朔风的呼啸劲,一转又有白桦林里阳光与手风琴的奔放……穆彦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冲我一扬下巴,拍了拍身旁地毯,“坐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