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作者:寐语者

  他笑得竟有几分惘然。

  我轻声问,“那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去?”

  他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竟然是这个回答,我意外,失望来得太突然。

  穆彦低下目光,神色萧索,“安澜,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也都愿意回答,但不能是现在……公司可能很快要发生大的变化,与很多人都有关,包括你我。虽然不是坏的变化,但现在说什么都还过早。再等几天,我就可以回答你,现在请你什么都不要问。”

  再等几天,我猜,是等到纪远尧回来。

  在此之前,滴水不漏。

  我无话可说。

  “作为上司,我连这些话都不应该对你讲。”穆彦平静地抬眼,口吻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但现在你面前的不是上司,只是个喜欢你的男人。因为喜欢你,没有原则,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剩下不肯说的,要么是在保护你,要么是不想对你撒谎。”

  即使是喜欢,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也像在理智宣布一个事实。

  我接纳这个事实,不惊愕,不局促,没心没肺的平静。

  他是上司,也是一个喜欢着我的男人,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到此之前,谁也没戳破这个共识,办公室恋情的禁忌横亘其间,说破也无济于事。  当初战战兢兢表白的人是我,被拒绝得狼狈不堪的人也是我。

  现在他却坦然说着“喜欢”,并不需要我的回应,就像一句闲谈,说过作罢。  门铃声里,方方和康杰拎着东西回来了。

  我若无其事地笑笑,起身去开门,假装听过的话转头就已忘掉。

  就在他家的小庭院里,四个人和一只狗,架起木炭烤架,开始烟熏火燎的烧烤大餐。  方方手艺精湛,烤出金黄焦香的小羊排,被我们一抢而光,穆小狗竟分到最肥美的一块;泡沫丰富的啤酒倒在杯中,麦香四溢,喝到后面不过瘾,穆彦又开了珍藏多年的威士忌。  穆彦和康杰喝了许多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酒酣耳热。

  他们大口喝酒,大声谈笑,说起这些年大家并肩走过,共同经历的大事小事……有我不知道的,有我经历过的,微醺里想起那些点点滴滴,忍不住一次次举起杯子。

  方方喝得脸颊红扑扑,托着脸,听着我们说话,时而一笑,时而自顾出神。  康杰喝高了,把方方手里杯子拿下,望着她说,“不要喝闷酒。”

  方方想夺回酒杯,康杰说,“等着,我给你倒酒。”

  他去倒了一大杯温热水给她,递在她手里,看着她喝。

  穆彦也在笑着看他俩,目光偶或与我交会,总是他先移开。

  

  

  三十三章(中)

  

  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繁重琐碎工作压得人喘不过气。

  穆彦的归来,给人心浮动的营销部门打了一剂强心针,对整个公司也像是兴奋剂。  他旋风横扫式的工作效率再次让人叹服——自周一回来,他让部门全体加班,持续三天高速运转,将堆积未决的工作逐一清理解决,从一年下来的逐笔款项,到全年总结报告与来年资金计划,都得以顺畅推进。

  只有他能够说一不二,让这支团队随时开启全速运转。

  相信这一点,旁观的程奕也看在眼里,离开了穆彦,要驱策这支团队并不容易。  每天看他风风火火地忙碌着,像要将自己离开这段时间,所有没做的事,全部补上。  在他家渡过的那个午后,连同其间的记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穆彦再没对我表露过一丝逾越工作关系的情绪,除了必要工作往来,见面也只点头一笑。  既然不能说,不能爱,办公室里的情愫,像慢慢挥发在空气的酒,到最后也就这样了吧。  上午的会议中,程奕当众赞赏营销部门的工作效率,半开玩笑说,“照这样下去,恐怕明年的任务都要提前完成了,工作全都被你们做完了。”

  大家都笑。

  穆彦却语气平平地说,“能做完就好了。”

  程奕笑说,“要是人人都赶上纪总的工作狂程度,这公司就太可怕了。”  穆彦抬了抬眉,一笑不言。

  明天纪远尧就回来了。

  我安排好老范去接机,临下班前拨了纪远尧的电话,想对航班号和时间再确认一下。  电话没有拨通,我想他大概是在忙吧。

  晚上有一个生日派对要参加,我匆匆收拾下班,到洗手间补妆。

  派对妆容不好太简慢,我也懒得专门去打理,就扫了层亮粉在眉骨眼睑,描上眼线,补上眼影膏和口红,将长卷发弄得凌乱,看上去也还凑合。

  回到办公室,遇见穆彦。

  他刚从程奕办公室出来,目光一定,打量我的脸。

  “晚上有约?”他像不经意地问。

  “朋友的生日派对。”我笑着回答。

  “哦。”穆彦点头一笑,“去吧,玩得开心。”

  看他的神色,似乎不只想说这句话。

  我迟疑了下,“有事吗?”

  “没事。”他笑笑,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隐隐不安,觉得他有什么事想说……也许我该叫住他,可是和他说什么好呢。  手机响了,朋友来电催促。

  心里一丝犹豫,微弱挣扎。

  穆彦的背影却越去越远,走廊上巴西木的绿植终于隔断了我的目光。

  

  这是个难忘的生日派对,我见证了一幕浪漫的求婚。

  朋友在她二十五岁生日这天,被一个认识刚刚三周的男士求婚——她答应了。  果然是传说中的闪婚。

  在场友人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

  气氛实在太热烈了,不停歇的笑闹声,盖过了我的手机铃声。

  近半小时后,拿起手机我才看到,是纪远尧的号码。

  匆忙走到外面回拨,估计是打来确认明天接机的航班号。

  听着等待音,等待电话里低沉的一声“喂”传来,心情暗暗雀跃。

  接通电话,不等他开口,我赶紧解释刚才没接电话的原因,问明天是否还是预订的航班回来。  纪远尧的语声,听得出微微笑意,“我已经回来了。”

  我错愕,“已经到了?”

  “是的,晚上刚到。”他语声愉悦,“你在家吗?”

  我定一定神,“没有,正要回去。”

  他问,“现在方便出来吗?”

  我怔住,“到公司吗?”

  他笑,“接到我的电话就只能是加班?”

  我反应过来,有些窘迫,有些局促。

  纪远尧问了我所在的地方,叫我等他过来。

  这里离他家不远,开车十来分钟就到了。

  我穿上大衣,站在醒目的路灯下,手插进口袋,脸颊被夜风吹得冰凉,耳后却潮热,心里有一小簇火苗,忽明忽闪。

  熟悉的车滑到面前停下,纪远尧探身推开车门,带着微笑。

  我坐进车里,从衣袋里取出手来搓了搓,“外面真冷。”

  “傻姑娘,谁要你站在路边等。”

  “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有那么笨吗?”

  “……”

  我的失语让纪远尧笑得更加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