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作者:寐语者

  在纪远尧的高效作风下,筹建新公司和在异地考察项目的计划很快展开,我的空中飞人生活也随之开始。频繁的出差,渐渐占据了我的全部时间。近半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是在酒店、机场、路上、会议室与酒桌之间辗转度过,陪同纪远尧往返于各个城市。

  会议桌上讨价还价,酒局上长袖善舞,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不到极度疲劳就不会休息。  纪远尧大半精力都投入新公司的筹建,同时仍兼顾着日常管理,虽有程奕分担了一部分工作,也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强度和压力。

  专注的男人最是吸引人,全情投入到工作中的纪远尧,依然举手投足都散发着男性与领袖的双重魅力,我依然会被这魅力吸引,和他的工作默契也越来越深……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念头,保有这份不远不近的默契与欣赏,我已足够。

  现在纪远尧能偶尔脱下面具,说说实话的人就剩下我了。相对于程奕和他的纯粹工作伙伴关系,我知道我们稍稍还有一点私人情分,也许是青睐欣赏,也许是一女和一男的天然化学作用在起着微妙调和。

  酒庄那一晚,是属于私人的一晚。

  天亮之后魔咒失效,各自退回到上司和下属的身份,一言一行不容有失。  匆匆过去的每一天,无暇分心其他,脑子里从早到晚只有工作,不知厌倦,不敢懈怠。  最近总是很晚才结束一天的繁忙,从斗志高昂的工作中抽身出来,仿佛兴奋剂过期失效,再难抵挡疲惫和空乏,什么也不愿再去想,只想即刻倒头睡死过去。

  再好不过,工作狂就是这样炼成的。

  

  做年终总结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年,意味着太多的转折、变动与意外。

  精心筹划的年会依然是重头戏,尤其在这个时期,少不得要花大力气在凝聚和安抚上。  往年的年会,营销部门总是最活跃,最有创意的,不像财务部年年只有大合唱。  但是今天的年会之夜,企划和销售部合唱了一曲《真心英雄》。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很多人都唱红了眼睛,他们在台上唱,一些人在台下唱。

  我的眼眶酸热,在程奕过来向纪远尧祝酒的时候,起身走开。

  一个人走到外面走廊,拿出手机,翻到穆彦的电话。

  他离职之后,我们没有再联系。

  就这样了吧,不回复,不联系,慢慢在时间里淡忘。

  此刻听到这首歌,却突然很想告诉他,这是昔日伙伴为他而唱。

  “安澜。”

  背后有人拍了我肩头一下,是康杰带着一身酒气,手里还端着杯子。

  “到处找你,咱俩今天还没喝,这杯酒你得给我干了!”

  “喝高了吧你,找我拼什么酒!”我哭笑不得。

  “没高,这杯是一定要喝的,不喝不仗义!”康杰指指我,“你个鬼丫头,穆彦走的时候就躲了,这次我走,你总得干一杯酒,就当给大哥践行了。”

  我一惊,“你也要走?”

  康杰笑笑,“有什么奇怪的,我早该走了,只是老大要我再多带大家一段时间,等过渡期过去,一下子走两个,他们适应不来。”

  他口中的老大自然不是纪远尧。

  穆彦为他的团队和伙伴考虑很周到,他清楚康杰得罪程奕已久,既然他要走,就不会把康杰一个人留在孤立尴尬的境地。

  “这么说,你也是一早想好要走的。”

  酸楚涌上来,把想说的话都堵在胸口。

  康杰笑嘻嘻的,“我这是另谋高就,好事儿!”

  “有去处了?”

  “保密。”

  康杰做个鬼脸,

  显然他要追随穆彦,有同样的去向,不想让我知道。

  我看着他,“穆彦现在还好吗?”

  他回避了这个问题,皮笑肉不笑地问,“你希望他春风得意呢,还是黯然销魂呢?”  我望着他,一言不发。

  迎着我的目光,康杰慢慢收起了戏谑表情,“你自己打个电话问候他吧,就算是旧同事,也有三分交情。”

  三分交情。

  心里蓦地一刺,酸涩苦麻诸般滋味齐来。

  宴会厅里年会已至尾声,苏雯推门出来,看了眼康杰,对我说,“安澜,纪总在找你。”  我匆匆折回,看见纪远尧与程奕站在一处谈笑风生,神色间俨然十分投契合拍。  程奕在他面前将态度拿捏得极好,不显得卑下,却又一眼看去就知高低职别,待人接物的这分火候真是老到……老到得不像一个出身优越的公子哥,这是我一直以来对程奕的印象,难道是我想错了,分明记得程奕是个连灯泡都不太会换的人,怕是从小在家娇养,一路顺风顺水从名校读出来的学院派,和穆彦的叛逆实干截然相反。

  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知道康杰要辞职的决定。

  在消息公布之前我会当做一无所知。

  看到我走来,程奕笑容可掬,眉梢一扬,“安,正在说你呢,还以为你提前溜掉了!”  他坚持这样亲近的称呼,叫得久了,大家也都以为我们关系极好。

  我看向微笑不语的纪远尧,“老大还在这里,我能溜到哪里去。”

  这是我第一次当面也当众称呼纪远尧为老大。

  以前从不这样叫,刻意回避亲信色彩,不愿意被看作和老板很亲近的人。  公司订下了酒店附设俱乐部的K房,让年会晚宴结束后还有兴致玩的人继续下半场。这种场合一向是“无领导专场”,留给大家去闹去疯。

  今晚极少踏足K房的纪远尧,却要跟他们一起去。

  显然是给程奕撑场面去的,否则程奕号召不了营销部门这么些人,晚宴一完各自散场,下半场难免要尴尬地泡汤了。有他到场,所有人该来的都来了,无一离席。

  偌大的VIP包房里,灯光迷乱,乐声靡靡,各色各样的酒都上来了,午夜好时光,男男女女的面具将要脱下,酒精的魔力会征服理智,打开欲望与情绪的枷锁。

  纪远尧身陷酒色合围中,在这样的场合并不显得格格不入,他好像天生有一种本领,可以融入任何他需要融入的场合,这份圆融与独处时的清高,奇异地共存于他身上。

  隔着迷离的灯光,偶尔与他目光相触,他笑一笑,与每个人都喝过酒,始终没和我喝  存在酒庄的那支酒,早已过了期,不能再喝,也不会有人再去喝了。

  就那么存着吧,哪怕是个空瓶子,以后也盛满回忆。

  我过去与康杰喝酒。

  看其他人的反应,应该还不知道他要走。

  我和他心照不宣地笑笑,拿杯子倒上只加冰块的威士忌,也没什么话说,各自干杯。  烈酒加冰,入喉熊熊燃烧,我的酒量随着入职时间一直在增长。

  几杯下去,火辣辣的酒意冲上来,鼻子先就酸了。

  康杰把杯子一顿,“我唱首歌送你们。”

  看起来他已有了三分醉意,夺过别人手里话筒,让把歌给他切了,直接点他要唱的一首。  他要唱《骊歌》,那是穆彦喜欢的歌,以往每逢有人离职,践行的局里必唱这一首。  康杰用这首歌把在场所有人的情绪和醉意煽到了最□,站着的,坐着的,喝着酒的,全都停下来和他一起唱……我悄然推门,走到外面走廊上,拨了穆彦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