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的恩宠

作者:涂沐

而且我直到上了火车也没缓过劲来,我怎么就答应他了呢,我怎么会答应他了呢?他满意地拉着我上了火车,当我看着火车缓缓地开向我陌生的方向时,我有一种被拐卖了的感觉。

 近两天来,骆海庭坐在我身旁,又是唱歌又是大口吃水果,那明显的开心与幸福让我不好意思中途下车,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是他家乡有什么可口的水产风景名胜什么的,后来又聊到学校里有名的有趣的人和事,再后来又侃到香港的歌星电影,直到他说他看过张学友的演唱会我才兴趣盎然。

 但总的来说,我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我与这个小我两岁和两届的南方人明显属于两个世界,用阶级分析话来讲,他是城市小工商业者家庭的孩子,我是布尔什维克高级知识分子的儿女,彼此在世界观方法论人生态度上都有较大差异。

 我不知道他怎么看我,反正我对他的言谈话语在心里充满轻视,和他说话只是觉得他很好玩儿。

 天要黑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劈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夕雾中我见到很多头戴抖笠的人弯腰在没过脚的水田里劳作着,我惊讶地叫起来:“这就是水稻吧!”

 骆海庭好笑地说:“晚稻啊,怎么,连这都没见过?”“我们那里听说也有种稻子的,不过我没见过,更没见过这么大的一片片的水田啊!”我说的是实话,青沙帐我倒是熟,可这种江南水乡日暮晚耕的景象只在电影里见过。我对这种轻柔写意的画面充满了新鲜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失神地向外望去。

 “那你就好好看看吧!其实我也一直想到北方去见识一下,到北方的农村去写生。”我啃了一口苹果,嚼得咯吱咯吱响,对他说:“都是苞米地,有什么好看的!”

 “是不是象《红高梁》里那样?”“差不多啦…不过现在种高梁的少了,都是苞米,就是玉米了,而且东北人野,你呆不惯!”我老实地告诉他。

 “你怎么知道,你家不是城里的吗?”“我和你一样。小时候也在农村呆过,不过那时候东北很穷,也没人管我,我可没你那么多乐子。”

 “你妈妈常领你到那种很高的绿色的长大叶子的玉米地里玩吗?”他连说了好几个形容词。我把嘴里的苹果狠命地咽下去,顿了一下说:“大人不让进,那种地连成一大片,小孩进去会迷路的。而且里面有可怕的东西!”我坏笑着说。

 “什么可怕的东西啊?熊吗?”“不是,是死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扔进去的小孩。”我的眼里闪动着淫邪的光。“啊?怎么会呢?谁那么恨啊?”他诧异地问。

 “私生子呗!农村里的人搞破鞋搞出了野孩子,怕被别人知道,就把小孩扔进地里,能被好心人捡去就就有条活路,不然就饿死了呗。”我绘声绘色地讲给他。

 “什么叫搞破鞋啊?”他追问。这时候旁边邻座的一名中年妇女厌恶地抬头看着我,好象在听我怎么回答,我皱皱眉严肃地说:“就是婚外情的具体操作啦,就是婚外情呗,你将来就明白了。”

 骆海庭单纯地还问:“操做什么啊?我不明白。”那中年妇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脸不红不白地朝她使了个眼色,意为:你看什么?你懂你来说!

 她铁青着脸侧过头去,假装看报纸。我接着说:“你会明白的,这种事男人总能明白。”第三天的夜终于到来,骆海庭一路解说站点也累了,在淅淅沥沥地雨声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整间车厢里的人也都在磕睡中晕晕乎乎的,连啤酒汽水五香瓜子的叫卖声都不再响,我也在那小桌上蹭出一点点空间,想小憩一会儿。

 当我把头靠在骆海庭身旁时,他竟然转过脸向我呼气。我闻到他身上混和着汗臭和柠檬水果香皂的气味,不禁从耳根泛起一阵潮热,我不安地起身,仰在坐位上,盯着昏暗的车灯看。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迷糊中感觉到他把头贴在我身上,大大方方地打着呼噜。他的姿势自然极了,我暗自发笑,心想:是不是真的啊,死小子,竟然占我便宜!

 不过他温暖的身躯和虽呼吸而有节律的颤动让我感觉很,很…很甜蜜。黄文英也曾这样躺在我怀里,但那时我只觉得紧张,因为她是精美的瓷器,怕脏怕碰怕失手。

 这个则不然,他结实听话还是自愿来的。我无奈地叹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做到底,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这样一来两个人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睡的会稳当一些。

 他感觉到我的好意,更贪婪地蜷伏到我身上。我长叹一声,赞道:李良,你真是个好人!我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被自己的伟大与无私感动着。如果不时一件小事让我不解之外,那么一切应该是纯洁浪漫的。

 我渐渐感觉到我的那个部位,就是那个很重要的部位啦,悄悄的在我控制之外起了变化。大概是被骆海庭给压的吧,我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可是五分钟后丝毫不见有恢复正常的迹象。

 我害怕骆海庭能感觉到,转身侧过身子,可不小心左手碰到了骆海庭的两腿之间,顿时我要差点叫出来,他那里也是,和我别无二致,不过可能是个人生理因素不同,他的还要小一些。

 我端详着他那睡梦中的…假寐中吧…脸,红晕如霞,笑而不露,典型的诱奸得手状。我且羞且怒地把他横放在长椅上,任凭他白嫩的脸在塑胶座位上摩擦着,忿忿然溜搭到车厢尽头掏出烟来,大口大口地抽起来。

 下了火车后又坐汽车,他家在广州附近的一个什么镇里,不过毕竟是最早改革开放的地区,就算是小城也是繁华富庶非内陆地区可比。

 他一下火车就开始说那种电视上香港商人才有的粤语,他说的极其流利自然,而且非常快,我鸭子听雷般被他领着到处走,刻意不表现出我的无知与忐忑。在一辆也不知是开向那里的中巴上,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这里可真热!”

 顿时有一老大哥闷哼了一声,指指点点地与他的朋友说起话来,骆海庭没出声,可是脸上却忍不住笑着,流露出地方保护主义的骄傲。

 我人生地不熟,不好发作,只有忍着。下车时司机用我能听懂的话客气地对我说:“一看你就是东北人,第一次来广东吧!”

 “我是北京人。”我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不会看错的,北京人那有你这么愣愣的?”说完扬长而去。把我和骆海庭扔在汽车尾气中。“你为什么要说你是北京人?”骆海庭问我。

 “你管不着!”我拉下脸,阴沉地说:“请你讲普通话!不然我现在就走!”“好啦好啦,我家就在前面,喏,那里…”他伸手指向一片鳞次栉比的小楼。“哪个啊。那么多房子。”

 “走吧,几步路,哎…好久没回家了。”他兴奋地拎起包大踏步冲向一条碎石小路,我象佣人一样背着他的画夹…他死也要带着的东西…跟上。

 他家是一栋新盖的三层小楼,在门口遇到了一群街坊。都是些老头老太太,骆海庭引见我给他们,他们上下打量着我口里喃喃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点头哈腰地撤退到了他家空旷的大房子里,我问骆海庭,见了你爸爸妈妈我该叫什么,叔叔阿姨可以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告诉我:“他们在广州呢,我今晚打电话再告诉他们我回来了。房子是邻居帮忙看的,今天就我们两个住,晚上我带你去吃潮州菜。”

 他急切地上了楼,把东西就扔在了地上。我落寞地打量着南方民居,无所适从。“上来啊,先冲个凉吧!”上面传来他热情洋溢的呼喊。

 “想让我脱衣服就直接说吗,何苦绕这么大一弯子。”我央央地寻声而去。皮鞋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紧张的声响。吃过晚饭后,从那家小饭馆里出来,我刚打了个饱嗝,骆海庭突然对我说:“李良,你在学校里也算运动健将吧!”

 他语气是在挑衅。我狂傲地望着他,不高兴地说:“什么叫也算,我跟本就是。”其实我就是打打篮球而已,其它运动项目我只是平平,不过我怎会在他面前示弱?“吃过饭运动一下吧,我跑你追我好吗,追上我我请你去看梅艳芳演唱会。”他调皮地眨眨眼。

 “哼,不跑。”我无动于衷。“你怕跑不过我!你就会吹牛。”他撅起嘴来,不服气地说。“你和我跟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懒得理你。”“你是个大笨蛋,你跑不过我,你心虚!”

 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很远,白色的衬衣在晚风中起舞。我知是激将法,但不知他到底要搞什么,于是就指着他喊:“那你先跑,我一会儿就追你!”

 他见我中计,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我见他在街道上只成一个白色的小点,就发足狂奔,他也在跑着,但果然没我快,渐渐他的身形明显起来,一副活泼的样子,我不想就这样抓住他,只是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观察他快乐的表情。

 我们跑过大街小巷,绕过一排象大油罐子的东西,最后他累了,来到一堵墙前面,气喘吁吁地蹲在那里,我没怎么样,踱步来到他身边,大口呼吸着这里湿润、粘稠的空气。

 骆海庭喘着气站起来,高兴地说:“你闭上眼睛…”“干嘛?”我困惑地说。“你闭上眼睛,闭上!”

 他来到我身后,用双手捂住我的双眼。“往前走,小心啊!”他一步步地推我向前走,我踩在奇怪的格外松软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你要枪毙我啊!”我人还算听话,但嘴不闲着。黑暗里我任凭他带领我走向前方,我的耳边好象传来很多小孩子远远地在和唱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律,深沉却欢快。走了大约有两分钟,他送开手。海。一望无际的大海,蓝灰色的大海。

 在黄昏的阴霾的云层下翻滚着烂银色波纹的大海。我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张大了嘴,过了好半天我嚎叫起来:“他妈的,海啊!”我连哭带骂地冲向这梦幻中的海滩,崭新的皮鞋浸渍在水花里踢起无数砂粒。我终于看到大海了,原来海边是这样广阔、清爽,我望着那茫茫的海水,失魂落魄,叹为观止。“瞧你那傻样!”骆海庭在我身后模仿我的口音和腔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