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年后,神农山。
神农山是神农王族居住的山,位于神农国腹地,共有四河九山二十八蜂,最高峰紫金顶是炎帝起居和议事的地方。
因为近年来炎帝醉心医药,案牍文书等琐事都交由王子榆罔代理,榆罔是炎帝唯一的儿子,神力低微,在神农族连前一百名都排不进,不过因为心地仁厚,行事大度,也颇得朝内臣子、各国诸侯拥护。
今日朝会完毕,榆罔没有下山,反而撇开侍从,乘坐骑悄悄赶往禁地草凹岭。
草凹岭在二百年前被炎帝列为禁地,榆罔却显然驾轻路熟。他让坐骑停在一处隐蔽的开阔地,分开荆棘荒草,抓着乱石,爬上悬崖。
崖顶有一座依着山壁搭建的茅屋,屋内无人。茅屋外,云雾缥缈,无以极目,不过丈许就是陡峭的悬崖,崖边斜斜生长着苍绿的松柏,参差错落,几只白耳猕猴抓着野果吃得津津有味,两只鹞子一前一后飞来,落在树梢,咕咕而鸣。
榆罔站在崖边,眺望着云海,静静等候,半晌后,对猕猴和鹞子说:"只怕我还在半空,你们这些家伙就已经和蚩尤通风报信了,怎么还不见他呢?"
猕猴啃咬着野果嬉戏,鹞子啄理着羽毛鸣叫,显然并不懂人语,不能回答榆罔,悬崖下却有语声传来,"我没闻到酒香,自然就跑得慢了。"
恰一阵风来,湿气愈重,云雾翻涌,犹如纱幔,笼罩四野,松柏飘摇,岩壁影绰,顿生天地凄迷之感。一道赤红如血的身影犹如骄阳,从云海掠出,飘飘荡荡地飞向榆罔,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却迅极快极。
待红影落定,云雾散去,只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懒懒而立,衣袍皴皱,头发披散,浑身上下都流露着满不在乎,一双眼睛却异常锋利,以榆罔之尊,也稍稍低了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红衣男子就是榆罔等待的蚩尤,看着榆罔空空的两手,嘟囔:"没有带酒,溜入禁地找我何事?"
榆罔笑道:"你若帮我查清一件事,我去父王的地宫里偷绝品贡酒给你。"
"你有那么多能干的下属,我能帮你做什么?"
"听闻祝融贪图博父山的地火,把一座山峰做了练功炉,方圆几百里寸草不生,博父国民不聊生,可竟然一直没有官员敢向父王呈报。我想派一个神去查清此事,如果属实,立即奏明父王,责令祝融灭了练功炉。事情不大,可你也知道祝融的火爆性子,没有几个神敢得罪他,思来想去唯有你不怕他。"
蚩尤叱了两声,一只白耳老猕猴跃上悬崖,恭恭敬敬地把几枚朱红野果捧到蚩尤面前,蚩尤一边抓起野果丢进嘴里,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是不怕他,可不表示我要去惹他。我和他的积怨已经够深,你也该知道师父把此处划为禁地,就是禁止祝融和我接触,怕他一时控制不住杀了我。"
榆罔知道蚩尤的性子吃软不吃硬,愁眉苦脸地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使出水磨功夫,"好兄弟,你就帮帮我。"
蚩尤笑摇摇头,"罢、罢、罢!我就帮你跑一趟博父山。"
见蚩尤答应了,榆罔又不放心起来,"一切小心,只需悄悄查清传闻是否属实就行,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千万别和祝融正面冲突。还有,你把头发梳理梳理、衣袍整理整理,外面是人族聚居的地方,不比山上,你别吓着那些老实人……"
蚩尤皱皱眉,将一枚野果弹进榆罔嘴里,纵身跃下悬崖,转瞬就消失在云海中,榆罔半张着嘴,愣了一瞬,笑嚼着野果离去。
博父国外的荒野上,蚩尤脚踩大地,头望苍天,探查着过于充沛的火灵,感受着万物的挣扎哭泣,祝融果然在此练功。
他并不觉得祝融做错了什么,天地万物本就是弱肉强食,榆罔却心地过于良善,总喜欢多管闲事。不过,若没有榆罔多管闲事的毛病,星夜追他回神农山,也就没有今日的蚩尤。
他收回了灵力,漫不经心地回首,却看到-
西风下、古道旁,一个少女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衣,从漫天晚霞中款款走来。四野荒芜,天地晦暗,她却生机勃勃,犹如悬崖顶端迎风怒放的野花。
野风拂卷起她的发丝,她的视线在道路四周扫过,落到他身上时,她展颜而笑,那一瞬,夕阳潋流光,晚霞熙溢彩,烟尘漫漫的古道上好似有千树万树桃花次第盛开,花色绚烂、落蕊缤纷。
蚩尤心底春意盎然,神情却依旧像脚下的大地一般冷漠荒芜,视线从青衣女子身上一扫而过,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准备赶回神农山。两百年来,他从一只野兽学着做人,最先懂得的就是狰狞原来常常隐藏在笑容下,最先学会的就是用笑容掩藏狰狞,他不想去探究她笑容背后的内容。
青衣女子却快步追向他,未语先笑,"公子,请问博父国怎么走?"
他停住了步子,迟迟不说话,没有回身,却也没有离去,只是定定地望着天际的红霞,神情冷肃,眼中却透出一点挣扎。
少女困惑不解,轻拽住蚩尤的衣袖一角,"公子?你不舒服吗?"却不知道自己挽留的也许是一场杀身大祸。
也好,就看看她的真面目吧!在转头的一瞬,蚩尤改变了心意,也改变了神情,笑嘻嘻地道:"我正好就是博父国人,姑娘……哦,小姐若不嫌弃,可以同行。"
"太好了,我叫西陵珩(heng),山野粗人,不必多礼,叫我阿珩就好了。"
蚩尤盯着西陵珩,一瞬后,才慢慢说道:"我叫蚩尤。"
阿珩和蚩尤一路同行,第二日到达博父城,寻了家客栈落脚。
远处的博父山冒着熊熊火焰,映得天空透亮,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一片纸醉金迷。
因为酷热,店里的伙计都没精打采地坐着,看到一男一女并肩进来,男子朱红的袍子泛着陈旧的黄,一副落魄相。伙计连身都懒得起,装没看见。
蚩尤大呼道:"快拿水来,渴死了!"
伙计翻了个白眼,张开五指,"一壶干净清水五个玉币!"言下之意你喝得起吗?
蚩尤也翻了个白眼,的确喝不起!却嬉皮笑脸地看着西陵珩。这一路而来,他一直蹭吃蹭喝,西陵珩也已习惯,拿出钱袋数了数,正好五个玉币。
"光喝水不吃饭可不行。"蚩尤很关切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