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作者:猫腻



    陈长生向桥上走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桥面的正中央。

    奈何桥上没有人。桥对面也没有人,甚至在视线能够看到的地方,都没有人,很是空旷安静。

    他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流水,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奈何桥的桥墩前两年曾经被一艘货船撞过。朝廷花了很多钱,才用阵法重新加固。

    那座阵法就在桥下。

    同样的,洛水的几处重要水门处也都附着阵法,如此才能保证在严寒的冬天,水面不会结冰。来自南方的那些粮船与商船依然能够自如地通行。只是今天京都很多地方都已经戒严,尤其是奈何桥周边。平日里船行不断,画面壮观的洛水,今天很是冷清。

    就像这座桥一样。

    一个人都没有,一艘船都没有。

    正想着这些事情,他便看见下游缓缓驶来了一艘大船。

    那艘船真的很大,应该是大周水师的兵船,最上面那排甲板,竟快要与奈何桥的桥面平行。

    大船上站着很多人,最上面那排甲板上站着的人数相对要少些,很多是他认识的人。

    水声轻荡,大船缓缓停下,落锚,离奈何桥大概还有一里左右。

    陈长生看得很清楚,大船最上层的甲板上,站着数位浑身盔甲的神将,他认识的便有薛醒川、费典……薛河居然也回来了,自然不会少了徐世绩。还有青藤诸院的主事者,最中间的是天道院的现任院长庄之涣。更靠前一些站着朝廷与国教里的大人物,他看到了茅秋雨,看到了凌海之王和司源道人,看到了礼部尚书,还看到了莫雨和陈留王。

    但这些大人物依然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人。

    站在大船前首的是三位来自天机阁的画师,其中一位曾经旁观过当初陈长生与周自横的那一战,其余两位画师则是刚刚从天机阁赶过来,都是聚星境的修为。当初在浔阳城里,看到聚星上境的刺客刘青,人们便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三位聚星境的画师……

    陈长生看着船上的人。

    船上的人看着桥上的他。

    司源道人说道:“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是胡闹,但他毕竟是国教学院的院长,只希望稍后他输的时候,也不要太难看。”

    茅秋雨在旁平静说道:“尚未开始,便言胜负,过早。”

    凌海之王在旁面无表情说道:“胜负已分。”

    在这些聚星巅峰、距离神圣领域只有一步之遥的强者们看来,战斗之前或其间的任何细节,都足以影响最终的胜负。

    凌海之王认为陈长生既然先到了,那么便必输无疑——此时距离约战的时间还早,他提前这么长时间便到了,或者说明他的心不够静。而且他这时候一个人站在奈何桥上,就算想要静心,只怕也很难做到。

    因为他是在等待,等待便意味着被动,这些在桥上的时光片段,需要思考来填满,然而大战之前,想的太多从来都不是好事。

    “不见得好,也不见得不好。”

    茅秋雨看着奈何桥的方向,平静说道:“或者心浮气躁,或者平静宁神,先适应环境,终究是要看人的心性。”

    这句话很有道理。

    其实各自都有各自的道理,只不过因为立场不同,倾向不同,所以持的道理、说的话自然互相抵触。同样,也可以从持的道理、说的话看出此时在场的人,究竟是何立场。

    “我不懂修行,但从陈院长以往来看,要论起平静与耐心,倒是不用质疑。”

    说话的人是礼部尚书。

    很多人投来微惊的目光,便是陈留王也侧身看了这位高官一眼。直至此时,人们才知道,原来这位礼部尚书竟然心向旧皇族!

    ……

    ……

    国教学院里,折袖看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站起身来,拿起墙壁上的拐杖,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出小楼的时候,忽然觉得面上微凉,伸手一摸,发现是一片将要融化的雪。

    他抬头望向天空,才知道原来又开始下雪了。

    ……

    ……

    “下雪了。”船上有人说道。

    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让大船上的人们稍有动静,然后再次寂静无声。

    人们看着桥上的陈长生,心想如果雪下得再大些,可会干扰到他此时的心境。

    看着这场落下的雪,徐有容会来得早些,还是说会刻意来得更晚些?

    雪花渐渐变成雪片。

    没有过多长时间,陈长生的身上便被染白了些许。

    洛水两岸的民众纷纷撑起了伞,数万把伞同时撑开,画面看着有些壮观。

    陈长生看不到这幕画面,只能看到眼前落下的雪。

    他已经在桥上静静地站了很长时间,但正如凌海之王判断的那样,他的心依然没有办法完全平静下来。

    因为他这时候很紧张。

    准确地说,他一直都很紧张。

    从看到白鹤落在国教学院湖畔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紧张,一直紧张了这么多天,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他不习惯这种紧张的情绪,清楚这种情绪对身体不好,更是会影响到自己在战斗里的发挥。

    所以,他渐渐变得有些焦虑。

    紧张与焦虑的源头,自然是因为这场战斗,但更主要的是因为这场战斗的对手是她。

    从西宁镇到京都,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切的源头都是她,而现在,他终于要和她见面了。

    在前面的这些天里,推演计算之余,他难免也会想,真的与她见面之后,应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想出来。

    想不出来便不想了。

    在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不再去看那艘大船与船上的人,因为那是世事,太过复杂。

    他也不再看天上落下的雪,因为雪动无痕,难以捉摸。

    他望向桥下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