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城西南有十二座非常大的粮库,据说可以保证大周朝六个郡一年的供给,如果汶水城被围,这些粮食足够城里的军民撑上数百年时间,可以想见这些粮库里究竟有多少粮食。
粮库最重视的事情当然就是防火,所以这些粮库都在汶水不远的地方。
虽然是隆冬天气,站在粮库里仿佛还能听到远方的流水声。
事实上,并不是流水的声音,而是流血的声音。
在最深处的那座粮库里,没有一颗粮食,无比宽敞甚至可能说宏伟的库房空空荡荡,只有数十个人。
有七个人被脱光了衣服,挂在运粮的铁索上,鲜血不停地从他们身上流淌而下,砸在地面上。
他们已经受了无数种酷刑,非常凄惨,便是被宰杀的年猪也要比他们幸福很多。
那些行刑者都很年轻,有几个人甚至还是少年,他们的神情都很专注,没有因为眼前的画面而有丝毫分神,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或者说怜悯,只是偶尔会出现一些腼腆的神情。
这些年轻人都是唐家刑堂的成员,有一个相同的老师,就是这时候坐在椅中的那位枯瘦老人。
也就是不久前在老宅里出现的那位枯瘦老人。
七名囚犯被放了下来,身体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血更不知道流了多少,但还活着。
问题在于,他们这时候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画个押吧,然后送你们上路。”
枯瘦老人终于说话了,声音就像他的神情一样平和,特别寻常普通。
但对地上那七个浑身鲜血的囚犯来说,老人的声音就像深幽里传来的恶魔嚎叫,又像是星海之上神国鲜花在盛开。
已经奄奄一息的他们拼命地爬动着,争先恐后地向前爬去,在粮库地面上带出数道血痕,爬到老人的身前,用已经有些模糊的目光找到笔与纸,用最快的速度画押,然后不停地哭喊着魏爷爷赶紧杀了我吧……
……
……
一道黑烟?庄园里生起,随后是若隐若见的火光,然后传来了骂声。
唐家二爷最喜欢的桐庐,被肥大女婿带着人亲自点燃,烧成了一片焦土。
庄园就在汶水畔的柳树后,但桐庐的位置相对深远,所以这场火影响不到河水里的生命。
雪花落在水面上,瞬间消失,鱼在水底的水草里缓慢地游动着。
这里是城南,唐家长房与二房隔河而居,最为清贵的地方。
这里远离道殿与长街,没有客栈,也没有酒楼。
那么自然也就没有行人,没有热闹。
就连长房那些看热闹的下人仆妇也被唐夫人命人抓了回去。
就在下一刻,冷清的汶水边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七名商贩、六个衙役、三个算命先生、两个卖麻糖的老人和一个买脂粉的小姑娘忽然出现。
谁都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人。
衙役可以管商贩,算命先生可以与卖麻糖的老人聊两句,但商贩里没有卖脂粉的,小姑娘又朝谁买去?
他们刚好是五样人。
唐三十六向唐老太爷要的五样人。
没有人知道,唐家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私兵,也不是此时在祠堂里的那位半步神圣老供奉,甚至不是刑堂。
而是无人知晓的这些人。
唐老太爷听到唐三十六的要求后大发雷霆,是他发现唐家真正的秘密与杀招被别人知晓后的自然反应。
虽然那个别人是他的亲孙子,依然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由此可以想见,这些人对唐家的重要性。
从陈长生进入汶水城道殿的那一刻开始,这些商贩、衙役等五样人,便一直在对岸。
他们要盯着的是国教里的这些强者,随时准备出手,同时也在盯着河水深处那团水草。
就像那位唐家老供奉对唐三十六说的那样,那个叫除苏的怪物看似行踪神秘难测,实际上一直在唐家老宅的掌握之中。
今天这些商贩、衙役和算命先生,要做的事情便是按照唐三十六的要求,把除苏逼出来,然后抓住,或者杀死。
长生宗虽然已经凋蔽,但万年底蕴有如一座高山,若往地下望去,便是一道难以见底的深渊。
除苏便是这道深渊最可怕的产物,就凭这些气息普通的商贩衙役,能够战胜他吗?
七名商贩卸下货框,从里面取出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拿出转糖的针,竹子做的蜻蜓,开始组装。
他们的神情很平静,甚至显得有些木讷,但他们的动作却非常熟练,简洁而迅速。
在很短的时间里,那些转糖针、拨浪鼓与竹蜻蜓被组到了一处。
那是一块缩小了数百倍的沙盘,上面的建筑与行廊非常逼真,就像是最高明的匠人在核桃上雕出来的景物。
商贩们的手放在沙盘边缘,七道意味不同却自然相合的气息灌注了进去。
两名算命先生走了过来,盯着那些缩小的屋宅与行廊,手里握着的长幡在风雪里微微飘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风雪依旧,那幡却静止了下来,可能是因为心静,又或者是因为已经算出了结果。
一个血点,在沙盘建筑里的某一处缓缓显现出来。
那便是除苏此刻的位置。
……
……
除苏在庄园里某个偏僻的角落里。
这里是花园,他在假山的最深处,即便是冬天,洞里依然有些湿气。
这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知道今天陈长生去了唐家老宅,他甚至知道那个离山剑宗的弟子留在了道殿里。如果换做以前,他肯定会悄悄潜入道殿,对那个离山剑宗弟子杀死,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总觉得这是国教设下的局。
他蹲在假山深处的洞口,四周满是青苔的石上,竟仿佛融为了一体。
看着不远处冒起的黑烟以及传来的热度,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烦躁与冷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