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是错觉,琴音虽然在抖了一下后四平八稳地继续,杜小曼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杀气。杜小曼急忙道:“呃∼咳咳∼客官,我们这位琴师,他∼咳咳,怕羞……不方便出来见人。”朱员外的神情更向往了:“啊……怕羞吗?多么惹人怜爱的人儿。”还是不知道是否错觉,琴声中的杀气更重了。杜小曼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再赔笑说:“呃呃,客官,您不觉得,这样隔着纱帘,只能听到琴声,才有一种飘渺的虚无的美吗,天下的美人有很多,但见着面了,反不如这样似远还近的,来得空灵。朦胧的美,是最高雅的美,只有像客官您这样最高雅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境界!”杜小曼感觉有冰箭透过纱帘扎在自己的脊背上,那首悠闲的小曲铿锵有力杀气腾腾。朱员外的眼神迷离了:“不错不错,说得好说得好,区区妙哉甚喜,唉,佳人……”朱员外终于收起了要与佳人见面的念头,独守着这份朦胧的高雅。他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眼神飘渺地道:“掌柜的,可有纸笔否,着人拿来,区区忽然诗性翻涌,想赋诗一首,一旁否能替区区纪录之?”杜小曼使了个眼色,一旁侍候的胜福立刻心领神会,跑下楼去,不一会儿带着会写字的绿琉和笔墨纸砚上来。朱员外擎着酒杯,对着纱帘,幽幽地赋了一首诗:“一顶小纱帐,美人坐中央;有声不露面,让人急得慌。”朱员外赋诗完毕,盯着纱帘,喝光了酒,吃完了菜,依依不舍地走了。楼上已经没了客人,杜小曼很有良心地钻进纱帘内,问时阑:“你还好吧。”时阑满脸惊悚到了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好,杜小曼拍了拍他肩膀:“唉,我会算你为酒楼牺牲的,这次挣了不少钱,有你一份功劳。”时阑扫了她一眼:“方才你对着那个胖子马屁滔滔,肉麻至极,啧啧,真无耻。”杜小曼不以为忤地笑道:“嘿嘿,做生意,只有无耻,才有前途!”语重心张地又拍了拍时阑的肩膀,“少年人,只有懂得在适当的时刻奸诈才能无敌!”时阑拖长了音道:“是——掌柜的你今日的表现让我佩服至极!”杜小曼握紧拳头,闪亮亮地说:“做一个无耻狡猾的奸商是我目前的追求!”时阑直直地看了看她,露出一丝笑容道:“努力吧。”朱员外之后又频繁地光顾过几次,从此之后,酒楼的客人骤然地多了不少,大都是脑满肠肥的朱员外一类暴发户,来了之后就一边吃酒菜,一边直勾勾满脸垂涎地看着纱帘。时阑像是也领悟到当无耻时就无耻的道理,居然十分合作,小曲弹得风流又妩媚,让来观望的有钱肥羊们心痒痒的。之后,大约是消息越传越远,渐渐也有那真正豪阔的公子,与文人墨客一类的人物光顾酒楼。时阑很懂得看碟下菜,他在帘子里听动静,如果来得是阔佬,他就弹弹时兴的小曲,如果来了风雅的文人,他就谈些高山流水般高雅的曲目,一来二去,不二酒楼中有绝色佳人的谣言越传越远。杜小曼每天大捞银子十分开心,另一方面,时阑如此放得开后她又心中有了点复杂的滋味。让她更加心情复杂的是,那个看起来很天真的美少年十七皇子,最近也来了几趟酒楼,他每次都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不怎么出声,但杜小曼总觉得,他望向纱帘的眼神十分迷恋。杜小曼暗自猜想,美少年羽言皇子,该不会是那次琴笛和奏之后……对时阑有了……吧……杜小曼在心里挣扎地想,我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堕落下去,还是稍微地提醒和阻拦一下?十七皇子的迷恋貌似还是单方面的,时阑对他没什么特别,只是客套地敷衍。时阑目前,似乎对银子更有兴趣。某天,十七皇子又来到酒楼内,坐在安静的角落里,他每次来都不怎么吃东西,只喝果汁,今天也是一样。难道他对时阑的痴迷已经到了不食不寝的地步?杜小曼观察了一下十七皇子,觉得他好像瘦了一点。她亲自替十七皇子端上果汁,而后放下两碟小菜。秦羽言讶然地抬头看了看杜小曼,杜小曼微笑道:“李公子,夏天的天气很热,可能会让你胃口不好,但是饭还是要多吃的,这样才能保持体力,避免生病。我看你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这两道菜是特别让厨房做的清淡菜,你尝尝?”秦羽言望着杜小曼的眼神亮了亮,举筷子夹了一筷菜,这盘是黄师傅的拿手好戏蒸菜,其实是贫穷人家经常当饭吃的一种,把野菜拌上面蒸加稍许盐蒸熟,很香又很清淡。秦羽言吃了一口之后神情果惊喜,低声问杜小曼:“这个……是……是你特意准备的?”杜小曼笑道:“啊,也没什么麻烦的,我看你胃口不好,觉得这道菜你吃起来大概会觉得新鲜,就让厨房做了一份,合不合口味?”秦羽言一脸欣喜地点头。粗茶淡饭还那么开心,这位十七皇子还真好养。杜小曼笑眯眯地说:“你喜欢就行了。”她转身准备离开,秦羽言却开口唤住了她,迟疑地道:“杜……公子,你可愿和我一起到静处走一走?”话刚说话,他马上又说:“可能唐突了,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如果不愿意……”杜小曼立刻道:“我当然愿意啊。”秦羽言的语气又欣喜起来:“真的吗?”杜小曼的酒楼在闹市,酒楼中更是闹市中的闹市。唯一可以算作僻静的地方,应该就是连通小楼的那个后院。杜小曼便和秦羽言一道在后院大树下的石桌边坐下。太阳已经落山,热风渐渐有了点凉意,但石凳上仍然保留着被太阳晒过的温度。杜小曼不好意思地笑道:“酒楼在大街上,附近实在没什么僻静的地方,就这里还算安静吧。”把通往另一层院子的门合上,这个小院确实还算一方独立的幽静小天地。秦羽言道:“此处虽小,但……已经很幽静了。”杜小曼道:“你不嫌弃就好。”秦羽言看了看他,慢慢开口道:“其实……我今天下来,是有些话,想要和你说。”啊?难道是十七皇子被禁忌的感情压抑得太久,想找个人倾诉?杜小曼立刻振奋精神:“说吧,我一定会保密!”秦羽言又将目光转向了远处,才又轻声说:“我……我自幼家中兄弟姐妹就很多……我母亲生我的时候,被其他的女人夺走了父亲的宠幸,所以她很恨我,自小,父亲并没有怎样关心过我,兄弟很多,但能够像一般的手足一样亲密,几乎没有……”啊,原来十七皇子是个从小缺爱的孩子,他的心灵一定很寂寞脆弱。这样的人,最容易陷入与世俗不同的,无望的迷恋中!杜小曼竖着耳朵听秦羽言继续说:“……自从……见面后……我第一见到与我接触很不相同的人…………”果然,单纯的小皇子乍一看到油头油脑但有一张好皮囊的时阑,觉得这人大不一样,于是就不能自拔了。杜小曼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理解……”她唯恐伤害到十七皇子纤细的心灵,将话说得很隐晦。秦羽言眼神亮了亮:“你明白?真的吗?还是……嗯……我想你还是不大明白的……我,我其实,我其实,”他难以启齿一样望着桌面,“我其实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看出了端倪吗?杜小曼反省自己,最近大概观察十七皇子和时阑的眼神太赤/裸太露骨了。她有些汗颜地低下头。秦羽言继续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放心……我并非什么奇怪或别有居心的人……我绝不会……我只是……只是……”我知道,十七皇子你不奇怪,我理解的,你没必要太大压力,我不会说出去的!杜小曼心情复杂地望向秦羽言,秦羽言见她看自己,立刻脸红了红,慌乱地道:“我,我不大会说话,这样罢,我又新作了一首曲子,你愿不愿意让我吹给你听?”可怜的十七皇子,这首曲子一定是他抒发心底的迷恋而作的。杜小曼点了点头。秦羽言从袖中拿出笛子,放到口边。清婉的笛声,随即荡漾在风中。这是首很舒缓的曲子,舒缓得,像三月江南最柔软的春风。春风拂过明秀的山水,拂动翠绿的柳枝,水波荡漾着最温柔的诗句,柳枝缠绕着最绮丽的梦。杜小曼努力地听着。最近酒楼中客人暴增,她忙得不可开交,赚了不少钱让她很兴奋,加之又思索如何更赚得多一点,许多天晚上都没休息好。温柔的笛声让她不知不觉变得很放松,恍惚看见青山绿水,她的眼前有些朦胧,终于,她置身于青山绿水之中。她合上眼皮,趴在桌上,酣然入梦。笛声继续随着夏日的晚风飘散,渐渐淡入风中。吹笛的少年放下长笛,深深注视着酣睡的杜小曼,轻轻拈起一片粘在她脸颊上的碎叶。越来越浓重的暮色扩散开来,石桌边静静坐着的少年和他身侧酣睡的男装少女,组成了一幕恬静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