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尖痒痒的,杜小曼在睡梦里皱皱鼻子,打了个喷嚏,醒了。天色已近全黑,石桌边影影绰绰坐了个人影:“醒了?”杜小曼猛地一惊急忙揉揉眼,石桌边的人已经不是十七皇子,而是时阑。时阑地道:“哦,有人来接那位皇子殿下,他已经回去了。因为掌柜的你当时好梦正酣,口水横流,十七殿下不想扰你美梦。但眼下天黑了恐怕有露水,谢少庄主又大驾光临,鄙人方才很不识相地来叫醒掌柜的你。”杜小曼下意识地抬头看,连接后面小楼和前酒楼的回廊上隐约站着一个人影,依稀是谢况弈。杜小曼急急忙忙起身,向楼梯处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回头小声问跟在她身后的时阑:“刚刚,你走的时候,十七皇子和你……咳咳……有没有说点什么?”时阑的口气很正常地道:“只说你正睡着,莫要惊扰,别的没说什么。”唉,可怜的十七皇子……时阑笑了笑:“唉,掌柜的,你觉不觉得这些皇子贵族,与我们平头百姓离得太远,我们这些人就像地上的池水,他们像天上的月亮,映在池水中的月亮也只是一个影子而已。”杜小曼听着他的话,觉得饱含深意,这种事情,自己这个局外人还是不要瞎搅和为妙,杜小曼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唉——”她替羽言皇子叹了口气,爬上楼梯,时阑在她身后轻声道:“掌柜的你能明白,最好。”廊上站的那个人果然是谢况弈。杜小曼连忙迎上去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我没留神在后院睡着了,你什么时候来的?”谢况弈道:“唔,也才刚到。”时阑在杜小曼身边对谢况弈拱了拱手:“谢少主,掌柜的我已经叫起来了,便不打扰你们谈话。”悠悠哉地走了。谢况弈侧眼看了看时阑离去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中拧了拧眉毛:“后园相会,暗夜私语,你一向不拘小节,但该避忌的还是避忌一下好,别成天穿着男装真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了。”这话听来口气不善,杜小曼愕然:“谢况弈,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好像带刺一样。”谢况弈不答话,杜小曼继续说:“喂,谢少主,你该不会以为我……你不像那种人啊,我是因为有点别的事情,所以才……总之,我自问光明正大,管别人怎么说呢。”谢况弈斜了她一眼,神情和缓了些,拧起的双眉也松开来:“本少主当然不是那种胡乱猜测的人,但其他人岂能像我这样了解你?你啊,总之,还是小心点。”说到这里,脸上已浮起笑容。谢况弈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杜小曼将之归结为谢少主一时的情绪起伏,笑嘻嘻地说:“知道啦,多谢提醒。”谢况弈满意地嗯了一声,继而打了个呵欠:“唉,最近因为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忙得脚不连地,今天晚上你酒楼里有上什么好菜?还有,要来壶好酒。”谢况弈吃饱喝足,露出满意的微笑。绿琉端上新沏的香茶,谢况弈端起抿了一口,杜小曼随口问道:“谢少主,看你最近都很忙,是不是白麓山庄里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谢况弈端着茶杯道:“不只我忙,最近整个江湖都很忙。”杜小曼啊了一声:“为什么?”谢况弈端茶的手顿了顿,低声吐出三个字:“月圣门。”又是那个怨妇邪教组织?杜小曼睁大了眼,一旁正在低头擦桌子的时阑动作似乎停滞了一下。谢况弈淡淡道:“近十天内,又有两条人命。”那两件命案,其一是杭州城近郊的一户姓齐的富户家,那个齐姓富户原本贫寒,但他的妻子会一种失传的刺绣针法,全靠他妻子没日没夜的刺绣,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渐渐有了些家业,此人阔绰后,立刻收了一位青楼名妓做妾,将妻子冷落一旁。他的妻子年近五十早已年老色衰,唯一的儿子出天花死掉,现在住在家中的茅屋中,天天吃糠咽菜,齐富户因妾室最近生下了一个男孩,越发苛刻对待正妻。七八天前,齐富户被发现暴毙在家中,七窍流血,身上有十几处刀伤,怀疑是被人下毒之后,又乱刀砍死。他的妻子不知所踪,那位妾室已经疯癫痴傻,只会喃喃自语说:“红色的,月亮,红色的……”妾室生的男婴倒平安无事,他的身边还留了一个锦囊,里面装着两锭黄金。另一件命案,死者是杭州城一个姓王的浪荡子,这个人会画两笔画,写几句诗,人又长得英俊风流,可惜身无分文,一贫如洗,往往有青楼中多情的□□,觉得他是个才子,心甘情愿倒贴他,倒贴他后被抛弃的□□有许多个,有两三个□□还因为倒贴他后被抛弃,被妓院毒打至半疯癫。四五天前,王生被发现暴毙在西湖边的一个亭子内,也是七窍流血,身上十几处刀伤,他的右手下的地面上有个血画成的月牙,应该是他临死前挣扎着偷偷画下的。这两个人都是应该受到惩罚的负心男,不过这种行为实在是太残忍过激了吧。谢况弈离去后,夜深酒楼打烊时,杜小曼忍不住道:“如果这两件命案真的是月圣门做的话,手段实在太残忍了。”正在算账的时阑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杜小曼一眼,其余的人都僵了僵,黄师傅和小三打了个寒战,胜福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掌……掌柜的……此事不当乱说的,万一……”面色十分惊恐。杜小曼识时务地闭了口。时阑拨着算盘,慢慢说:“这两个人,确实都是负情负义之人,得此结果,也可以说成是报应。”杜小曼皱眉道:“报应也不至于要人命吧,也不至于把人先下毒然后再砍个十刀八刀那么惨吧。”时阑手中抄着账目,头也不抬地说:“但,如果换过来一想,假如这两个人没有这种结果,可能齐氏正妻还在受苦,王生依然欺骗女子。”杜小曼道:“是这样没错,不过杀人实在太过激,可以找点别的方法,小小惩罚一下……”时阑似笑非笑地停笔抬头:“惩戒这种事情,要怎样定一个度?何种程度的惩戒为好,何种程度的惩戒为坏,你觉得应怎样区分?”杜小曼噎了一噎,没错,在这种封建又男权之上的古代,男人欺负女人是被默许的,假如没有月圣门杀人事件,可能那个富户的老婆会被丈夫欺负至死,青楼那些可怜的□□们会继续被骗。但是……月圣门的手段,也实在让人不敢苟同……黄师傅小三胜福等人手忙脚乱关好门收拾好东西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遁回房中去了,绿琉和碧璃在一旁想打断杜小曼的话嘴张了又张。杜小曼哼了一声,向时阑道:“没想到你还挺能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说话的。”时阑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笑了:“哦,因为区区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恶寒!夜半,杜小曼在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房内,让她又想起了月圣门。月圣门中的女人们一定都有段不幸的往事,但如今沦为暴力团体成员,实在更加不幸。不过,杜小曼也很不厚道地想,为啥类似的团体一直没找上慕云潇那个烂男人,唐晋媗其实也是被他欺负死的,凭着慕王府的实力,慕云潇不至于被杀那么惨烈,让他挨顿揍也是好的么。唔,这样想是不是太暴力,也有点倒向月圣门邪教了。杜小曼拍了拍额头,喃喃自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统统走开!我要好好睡觉好好睡觉∼∼”最近几天,杜小曼的房间很不幸地闹了白蚁,所以她暂时从小楼二楼的房间搬出来,住到一楼的房内。她自言自语的声音不大,但如果是武功高强的绝顶高手,隔着墙在窗外还是能听到的,譬如——月光下,窗台墙根处一块长满青苔的黝黑石头动了动,外皮居然脱落下来,一个以奇怪的姿势蜷缩成石头形状的人影慢慢站起,捋了捋胡子,对着窗子冷笑一声:“小丫头果然有些本事,竟然知道老夫埋伏在窗下,再看透了老夫的易容。呵呵,今日愿赌服输,来日再请教!”萧白客飞身而起,踏着清冷的月光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