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曼呆站了一会儿,她怕刚才谢况弈的话被孤于箬听见,万一脆弱的少女心碎了,一个想不开……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孤于箬门前,听了好一阵,确定没有异常的动静,外面的天隐隐发白,这才回到自己房间躺下。睡了没多久,天就大亮了,杜小曼记挂着孤于箬,撑着倦意爬起身,直到看见白衣少年在厨房里熬粥,这才松了一口气,假装神采奕奕地和他打招呼:“早啊。”孤于箬抬起脸:“小曼姐,起来了?”孤于箬儿少年的形态不如少女的形态活泼可爱,很少笑,显得比较忧郁,话也少,亦可能是昨晚刚刚受过刺激的缘故。吃完了早饭,谢况弈收拾了一下东西,向杜小曼道:“山庄里有些事,我要离开一下,且如果我留在这里,比较引人注意。我先离开,你在箬儿这里好好住着,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来接你。”杜小曼目送他离去,有点烦恼,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离开,时阑提到了绿琉碧璃她们,总让她不放心。而且她始终在纠结,谢况弈这样对待孤于箬儿,和慕云潇到底有什么区别?她真的不想把谢况弈和慕云潇放在一起比较,但又不由自主地比。谢况弈因为父母之命娶孤于箬儿,她觉得他,有点渣……如果谢况弈不娶孤于箬儿,好像也有点……唉,反正,谢况弈和孤于箬儿,很复杂。杜小曼清楚地知道,她留在这里,会让事情更复杂。她在石洞里转来转去,和孤于箬儿直说要走吗?还是悄悄地走掉比较好?她本来想选前者,不知道为什么,话一出口,却成了后者。“呃,那个,箬儿,我想再去挖一点昨天你说的那个泥。你不用和我一起去了,我认得路,我自己去就行……”孤于箬点点头,带她走到门前,打开洞府的机关。杜小曼心虚地对他挥挥手:“我很快回来,拜拜∼∼”她刚转过身,孤于箬忽然在她身后说:“小曼姐,等一等。”杜小曼转过身,孤于箬递给她一张纸和一个包裹:“这是下山的地图,水袋和干粮,还有治你余毒的药,竹纹瓶内服,白瓶外用。”杜小曼愣了五秒钟,木木地伸手接过,孤于箬垂下眼帘,不再看她:“小曼姐,保重。”他转身进入洞府,石门轰隆隆在杜小曼眼前合拢。杜小曼抱着包裹,一脚深一脚浅地跌跌撞撞下山。那天和谢况弈一起上山的时候不觉得什么,此刻一个人走在山里,她才发现,山路很崎岖陡峭,到处是乱石树根。没留神,她已经跌了好几跤。孤于箬儿画的地图非常详细易懂,但是,当你站在一片野林子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处在山的哪个方位,举目四望,前边后边左边右边都没什么区别,这时候,地图再精密也没用……老天赐我一个GPS吧!杜小曼在内心咆哮,我需要先搞清楚自己的方位啊!仿佛回应她无声的呐喊,一坨东西啪嗒掉在了她头上。当然不是GPS,而是一块鸟粪。杜小曼薅了两把草叶,用力擦头擦手,继续凭着感觉向前走。到她好不容易望见了山下的平地时,天上打了两个闷雷,哗啦啦下起大雨。水帘模糊了视线,杜小曼把水袋挂到腰上,包裹里的其他东西塞进怀中,把包裹皮顶在头顶,躲在大树下避雨,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她哆哆嗦嗦地想,雷公大人,看在我是两位大仙打赌工具的份上,千万不要劈我啊。不知道是不是雷公大仙听到了她的祷告,雷渐渐小了,雨下了一会儿也停了。杜小曼继续向前走,山林里又湿又滑,她踩了满脚的泥,即使在草上树上用力蹭鞋底,脚还是越来越沉,好不容易走到了山下。杜小曼举目四望,只见前方一道白水浩浩荡荡,不像是通往闻道书院的方向。杜小曼去摸孤于箬儿画的那张地图,发现早就被雨水泡糊了。这下惨了,彻底不知道身在何处了!杜小曼正在懊恼,忽然见远处的河边,有个黑点在晃动,好像是个人。她大喜,赶紧跌跌撞撞跑过去,那黑点渐渐清晰,的确是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在垂钓。听见杜小曼跑近的声音,他回过头,掀开斗笠,露出一张六十余岁老者的面孔,讶然地道:“你是谁家女娃,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地里?”杜小曼拧了拧湿透的衣角:“我是到闻道书院找我表兄的,不小心迷路了。敢问老伯,去闻道书院怎么走?”渔翁放下钓竿:“闻道书院?女娃娃,你走错路了。闻道书院在山的一边哩,还要再过两个山头哩,你顺着山脚绕,今天晚上,也不一定走得到。”啊?有没有搞错!时阑那个谎话精,说什么就在山下,居然有这么远。老渔翁打量着杜小曼:“你一个女娃儿,自己走山路,也真胆大。”杜小曼吸了吸鼻子:“家道中落,无奈来投靠表兄,只能事事靠自己了。”老渔翁满脸同情:“那么,这样吧,再过一时,我家婆子就来给我送饭了,让她拿船送你一程,在九里沟那里下船,再向前走不上几里路,就到闻道书院了。”杜小曼大喜,连声道谢:“多谢您老。太感谢了!”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果然有一叶小舟从远处河边上飘来,一个胖胖的面目慈祥的老妇人摇桨,老渔翁收了竿,笑呵呵地站起身,小舟停靠在岸边,那老妇人提着一个食盒下了船,看见杜小曼,双眼亮了亮:“呦,这位姑娘,是迷了路吧,刚才那阵雨大,竟然淋成了这样。”把食盒递给老翁,又回船上拿了一条干手巾,递与杜小曼,“赶紧,擦擦脸吧。”杜小曼感激地接过,老翁向那老妇人道:“这位姑娘要去闻道书院寻她表兄,在山野地里迷了路。你回去的时候顺道载她一程吧,在九里沟那里,去闻道书院路就顺了。”老妇人抓起衣襟擦了擦手:“好好。”又从食盒里拿了两个包子递给杜小曼,“姑娘,吃点热乎东西先垫一垫,跟我上船吧。”杜小曼感动不已地接过包子,三口两口吞了,孤于箬儿给她的馒头和咸鱼干也被水泡透了,她爬了半天山,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此时啃着着野菜馅儿的包子,觉得真是人间无上的美味。那老渔翁姓孙,他老伴姓郭,没名字,就叫孙郭氏,杜小曼便称呼他们为孙伯和郭婶。孙伯吃完了饭,郭婶收拾碗筷回到船上,杜小曼跟她上了船,郭婶又拿出一件旧衣让她披着:“别看天热,你衣裳湿了,在江上,风一吹,可冷哩。”杜小曼接过衣服,满心感动,看来大仙们在天上还是照应她的,虽然小小倒霉了一下,不过幸运地遇到了两个好人。郭婶摇着桨,小船飘到了河心,缓缓前行,杜小曼裹着旧衣服坐在船头看风景,大雨过后的河面雾蒙蒙的,天和水都是一样浅浅的灰白,水面上漾着粼粼细波,浩淼空濛。郭婶转头看看她:“杜小娘子,你是偷跑出来的吧。”杜小曼赶紧说:“不是,我真的是去找我表……”郭婶抿嘴一笑:“小娘子这些话,可瞒不过老身。你一个女子,身上没有行李,穿得也不是出远门的衣裳,在这荒郊野地里,投得哪门子亲呢?老身猜想,定然是你家里给你定了亲事,你不愿意,或是你的男人对你不好,你心里记挂着另一个,就来寻他,对么?”晕……竟然没看出来这位郭婶还挺八卦的,杜小曼一时无语。郭婶悠悠然地摇着桨:“小娘子,老身可有句话要劝你。这世上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特别是那些书生,世上读书的人千千万,有几个人能上得了皇榜,穿上那进士老爷的红袍?你跟了他,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天到晚只捧着本书,难道要你下田种地纺线织布供养他?杜小娘子,看你娇怯怯的,本该是享福的小姐身子,怎受得了这些劳累?”杜小曼干笑两声:“郭婶你放心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看不起要靠女人养的软饭男。”郭婶又笑了:“果然小娘子是个明白人,心里和面孔一样剔透,依老身说,你这般去找你的情郎,就算在一起了,不是明媒正娶,终究不是结果,索性不要去找他。”杜小曼听着郭婶越扯越不着调,索性不说话了。郭婶见她沉默,笑吟吟地回头将她一瞥:“杜小娘子,老身若是你,生得这么一副如花的相貌,可不会白糟践了。只该让那些男人,像供娘娘一样把我供起来,金钗银钿,绫罗绸缎,山珍海味,任我受用。”这话头听着不对劲啊,杜小曼皱眉,慢慢站起身。郭婶的一双老眼瞟着她,弯成了月牙儿:“小娘子,老身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能让你从此快活受用,这便带你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