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中饭的时候,秋菱当着桑治平的面告诉两个儿子和媳妇:主考大人原来就是失散了三十年的表哥,想不到在香山居然亲戚重逢。秋菱叫他们一齐向表舅磕个头,认了这门亲。念礽听了,喜从天降。他对桑治平正是感恩不尽的时候,不料这位恩人竟是母亲的表兄,从此恩人和表舅合为一人,更是情上加亲了。耀韩觉得很是稀奇,好像正应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的古话似的,奇事眼睁睁地就在自家出现了。只有儿媳春枝心存几分疑惑。昨天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婆婆的神色不大一般,特别是婆婆突然流泪离席,这个举动也很特别。夜晚,她隐隐约约听到婆婆房间里整夜都有人在说话。这些加起来,凭着女人的直感,她觉得这位主考大人与婆婆的关系决不会如此简单;但这事非同小可,不能乱怀疑,况且婆婆一向对自己很好。婆婆年轻守寡,这些年来春枝眼见婆婆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无一句闲话给别人说。春枝没有对丈夫说出自己的怀疑,而且告诫自己,今后永远也不能说。
于是,念礽、耀韩夫妇一齐起身,然后跪下,喊一声表舅,再向桑治平磕了一个响头。桑治平再一次细细端详念扔的时候,觉得除开那双眼睛像秋菱外,其他的一切,都像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平空添了一个亲生佳儿的桑主考,一时间真有此生再无所求的满足感。
磕过头后,大家是一家人了,一顿饭吃得热热火火、团团圆圆。桑治平在陈家一住五天。五天里,他和秋菱互相说了许多别后的经历,两颗深受重创的心都得到了弥补,彼此都有一种青春重返的感觉。一天下午,念礽和耀韩夫妇都不在家的时候,桑治平叫秋菱把那二十四双棉鞋都拿出来。在秋菱的面前,他将每一双鞋都在自己的脚上穿了一下,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秋菱坐在床沿上,看着桑治平来来回回地走着,心里得到极大的欣慰。
桑治平说:“这二十四双鞋我都背回广州去,慢慢穿。”
秋菱想了一下说:“不要带走了,就让它们一直留在我身边吧!既然每一双你都穿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说实在话,这鞋子穿不穿都不要紧,只要你知道我这些年来的心意就足够了。”
“正是因为这是你的心意,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听我的,不要带。”秋菱淡淡一笑,“你一下子带回这多棉鞋,嫂子会觉得奇怪。何况广东暖和,隆冬季节也不要穿棉鞋。知道离别后,你想我念我,四处寻找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的心思没有白费,鞋子放在你那儿,还是放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仔细想想,还是不拿走好些。”
“好。”桑治平理解秋菱的良苦用心,说,“那我就带一双回去吧。”
第六天一早,桑治平带着一双棉鞋,与念礽一道离开了秋菱和耀韩夫妇,坐着小火轮,当天晚上便回到广州。
招贤榜为两广总督衙门招来六十余名各种洋务人才,陈念初和他的几个美国留学同学,协助蔡锡勇将这六十余名人员按其专业特长予以合理安排。有了这批人才进去后,黄埔造船厂、广州机器局、广东水陆师学堂都大有起色。陈念礽向张之洞建议,在广东兴办一个炼铁厂,自己冶炼钢铁。张之洞欣然赞同,要蔡锡勇、陈念扔拟出详细计划出来;又拨出专款,让他们从美、英等国购买器械。
这时,京师海军衙门正式成立,醇亲王奕譞以皇帝本生父的尊贵地位出任中国第一任海军大臣,名曰总理海军事务大臣。海军衙门的主要官员们,根本无需奕譞煞费脑筋物色,慈禧早有安排,奕譞提供的会办大臣名单不过供她参考而已。由军机处发布的名单是:庆郡王奕劻、直隶总督李鸿章、正黄旗汉军都统善庆,至于奕譞本人所推荐的曾纪泽,则排在海军衙门大臣中的最后一名。
奕劻乃乾隆帝第十七子庆亲王永磷的孙子,父亲绵性为永磷第六子。绵性的侄儿奕綵因服中娶妾被革去郡王爵位,绵性欲以行贿来袭爵,事发,被流放盛京。绵性自知再无出头之日,便把儿子奕劻过继给无子的绵为。过了几年奕綵死了,因无弟无子,奕劻被幸运地转房承袭爵位,初封辅国将军,继封贝子。咸丰十年加封贝勒。因为家里失了势,奕劻年轻时也便认真地读了几年书,也能画几笔水墨画。他家离慈禧的娘家方家园承恩公府近,便常往承恩公府里跑,想尽办法博得了承恩公桂祥的欢心。又常替桂祥给慈禧写信,慈禧因而知道了奕劻。到后来奕劻又与桂祥结了儿女亲家,于是变成了慈禧的娘家亲戚,因而承袭庆王留下的爵位。以宗室子弟靠走慈禧娘家的门子而发达的人,奕劻是一个代表。奕劻傍着慈禧这个大靠山,以后升亲王,兼军机处领班大臣,直至新政时期的内阁总理大臣,权倾一时。此人有小机巧而无治国大才,更由于他的贪财好货而将国事政局弄得一塌糊涂。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慈禧起用他做海军衙门会办,便是上监督奕譞,下监督李鸿章,将海军衙门完全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而善庆,则是慈禧为奕劻所安排的助手,操纵海军衙门的实际事务。
海军衙门成立后发出的第一道公文,便是要各省捐款共襄海军大业。张之洞有言在先,不便食言,便带头捐款三十万,但其他各省并不踊跃。此时,清漪园已由慈禧亲赐颐和园之名,在内务府大臣恩良的掌管下,大张旗鼓地开工了。奕譞对恩良说,光绪十五年元旦皇帝亲政,颐和园务必要在光绪十四年秋天完工,以便太后归政后住到园子里颐养天年。太后有个舒心的地方住,皇帝才能安心治政。恩良领了这道旨意,加紧督办园工也便有了更充足的理由。
就这样,中国近代史上最有名的两大工程——海军和园工便搅在一起了。于是,一桩桩关于海军和园工之间经费模糊不清的传闻,便由京师传到广州,传到各省,令张之洞和所有关心海防的封疆大吏们愤懑焦虑,忧心忡忡。
受命海军会办大臣之初,李鸿章很有一番壮志。自从同治九年以来到今天,李鸿章在直隶总督的位置一坐二十个年头,成为有清以来督抚任期最长的封疆大吏。直隶为京师所在之地,向为全国疆吏之首。因而实际上,李鸿章做了二十年的督抚领袖。以淮军起家的李鸿章既深知兵权于人臣之重要,也深知军事于一国之重要,作为担负国家对外防务重责的大臣,在塞防与海防之辩中,鉴于西洋诸国多以船炮强行攻破国门和东洋日本日渐崛起的局面,李鸿章认为海防重于塞防,主张大力加强沿海防务。直隶所属的渤海湾有被英法联军野蛮闯入的惨痛教训,故而李鸿章对北洋水师十分重视。沈葆桢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时候,曾提出一个每年各省协济海防四百万的计划,他生前未及看到此计划的实施。前年曾国荃出任两江总督,在李鸿章和曾国荃的强烈要求下,此计划开始实行。北洋历来重于南洋,南洋又重于福建,故这四百万银子,北洋占了一半,南洋又从剩下的一半中提取三分之二,其余的则归于福建。李鸿章又从直隶藩库中挤出一些银子来,连同这二百万一起都投入了北洋水师。他向西洋订购铁舰,又高薪聘请洋人做海军军官和技师。他一心想把北洋水师建成世界一流的海军,但苦于银钱短缺,眼睁睁看到德国、英国造出了时速更快、战斗力更强的军舰,但北洋却无力购买,只得望洋兴叹。
现在好了,太后同意办海军衙门,可以借此大好机会,多要点银子为外海水师,尤其为北洋水师多置些装备。李鸿章把他的北洋水师中的中外舰长技师们召来,花了七八天时间拟就一份详细计划,其中包括购买最新铁舰十五艘、钢炮三百座、炮弹六千发,聘请洋技师一百名,修筑炮台十座,在大沽建渤海水师学堂等内容,共需白银五千万两。
醇王看了这个计划后,连声叫好。他想,让李鸿章去努力办,一旦办成,中国海军便是世上最强大的海军,本王便是世上最有力量的海军大臣。有这样一支海军掌握自己的手里,还怕谁敢跟我过不去?
奕譞兴冲冲地将这份计划呈给慈禧。慈禧看后,冷笑一声:“李鸿章的胃口也太大了,一个单子就五千万,户部一年收多少银子?园工又停了,阎敬铭说户部拿不出一两银子来。你自己瞅着办吧!”
奕譞碰了这个钉子,头上直冒汗,说出的话都不太连贯了:“是,是,五千万,拿不出,那就分年办,或者年年办,慢慢办。”
慈禧见奕譞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也觉得拿园工和海军比,又会让那些台谏清流做文章有把柄了,于是将语气缓和:“当然,李鸿章也是好心,急着把海军办好,但国家哪有这多银子呀。你告诉他,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
“是,是!”
奕譞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急忙退出。他总算把太后的心思摸到了:太后原来并不急于建海军,她心里装着的急务是园子!下午,回到王府的海军大臣,与上午出门相比,十分兴头已去了六七分!
五千万的计划,原封不动地又回到李鸿章的手里,带来的只有一句话:“朝廷拿不出这多银子,慢慢来吧!”
会办大臣的壮志也从此消失多半。不久,海军衙门的牌子在一片鞭炮声里,裹着大红绸子高高地悬挂起来。奕譞、奕劻、李鸿章只在开办的那天去过一趟,以后再没有踏过衙门的门槛,三人都说太忙不能多照管,而将衙门日常事务交给两位帮办大臣。帮办大臣之一的曾纪泽此时尚远在英国伦敦做公使,于是堂堂大清帝国海军衙门的一切权力,便落到另外一位帮办大臣善庆的手里。
这位满人都统对此则是欢喜至极:独掌海军衙门,真乃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在众人的眼里,海军衙门是朝廷的第一太衙门,这里必定权力大无边际,银子多如海水,能进这里来,是福星高照,财源滚滚。一时间善庆府门口车水马龙,除开贺喜的巴结的之外,更多的则是投靠的荐举的。从挂牌办事的那一天起,手握实权的善庆便决心把这个朝廷的官署办成他自家的作坊。他的堂兄堂弟侄外甥,一个个联袂而进。他的拜把兄弟、酒肉朋友也后脚接前脚地跟了进来。各大衙门之所荐,三朋四友之所举,凡他认为将会对自己有利的人员也逐个儿安插。几个月过后,海军衙门正事没办成一桩,近百号人员却已全满了。这些人三成有二成是善庆的沾亲带故,清一色的纨绔子弟、游手哥儿,没有一个人识外情懂洋务。自然有人看不惯,闲言杂语也便随之而起,间或也有几句传到慈禧的耳朵里。
“海军衙门办起快有半年了吧,办了几件事呀?”
在一次叫起将要结束的时候,慈禧问海军事务大臣。
奕譞奏道:“回禀太后,衙门各员近日才到齐,正在商量着今年要办的事。”
“各省的海军协济,户部已上了折子,今后就都由海军衙门来安排吧。”
“太后处理得极是,海军衙门要很好地使用这笔银子。”
“衙门的事,你也要常过问过问,要是各省督抚问起来,协济的款子都做了些什么呀,你总得有个交代吧!”
回到王府,奕谡有点着急了,恰好打帘子军机孙毓汶跟着他的轿子后面进来,他把慈禧的话告诉这位醇王府的常客。孙毓汶摸着尖尖的下巴,想了好长一会,终于有了个主意。
“前几天,天津电报局的督办盛宣怀来京办事,在我家里坐了一会。闲谈中他说,李中堂去年跟德国订购的三艘军舰,已于近日从不莱梅港起航,开往大沽口交货,估计下月中旬可到,何不就此做点文章。”
“这是李少荃以北洋大臣的身分在去年买的,与海军衙门搭不上界呀。文章怎么做?”奕譞一时还不明白孙毓汶肚子里的算盘。
“王爷,这事可以做大文章。”孙毓汶阴阴地笑了一下,说,“您可以率海军衙门各位会办、帮办大臣一道去天津,一来验看北洋新买来的这三艘军舰,看合不合格。二来命令北洋所有舰队在海面上实地操演,您和各位大臣予以检阅。三,您带着各位大臣巡查渤海湾沿海炮台修筑情况。这三篇文章都是海军衙门成立以来的新作,到时将它做得轰轰烈烈,必是花团锦簇的大好文章。”
“行,你这个想法不错。”孙毓汶这一段话,说得奕譞大为开心,这真是一件很风光很露脸的大好事情,亏得他指点。稍停一下,奕譞笑道,“莱山,这文章还可加一段:曾国荃去年向英国买了三艘快船,叫他命这三艘快船到时也赶到大沽口,干脆来个北洋南洋大会操!”
奕譞毕竟也是个聪明人,孙毓汶这一提醒,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个显示海军衙门办了大事的好机会。但孙所说的,依然还只局限北洋的范围,这些事,李鸿章都可以北洋大臣的身分来做;若将南洋的快船调来会操,却就大不相同了。不是海军衙门的命令,北洋能调得动南洋,曾老九能听李鸿章的?谁说海军衙门没有做事,这不在做大事吗?
孙毓汶听了这话,也从心里佩服奕谡的这个补充,忙说:“王爷,您这段文章真是绝大手笔,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人可以想得到,做得出了。今年来个北洋、南洋大会操,明年等福建水师的那几条船修好了,再给他们配两条洋船,我们就来个北洋、南洋、福建三支水师大会操,那可就是大清开国以来最大的军事盛典了。到时把太后、皇上都请来检阅,王爷,您就成为咱们大清海军的万世功臣了!”
孙毓汶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一丝不偏地拍到点子上,一连几天,奕譞一想起“大清海军万世功臣”这句话,心里就美得喜洋洋、暖融融、兴冲冲的。
奕譞也不再与奕勖商量,立即给李鸿章拍了一封电报,将北洋南洋会操的设想告诉他,然后要他出面以海军会办大臣的身分奏请太后、皇上。
李鸿章接到这封电报,一眼就看出了醇王的用意,但他欣然赞同。因为这事说到底是在看北洋水师,这出戏的真正主角是他李鸿章,他正好借此机会向太后、皇上,向全国乃至洋人展示北洋水师的实力。因五千万计划遭驳而心情郁闷的李鸿章,顿时开朗了许多:不管如何,凭借海军衙门这个招牌,总能有所作为,至少可以借这个检阅之机大大渲染一下北洋水师,今后利用海军衙门统一安排海军款项的权力,再大力将它扩充。李鸿章拜发奏折后即刻下令北洋水师各队各舰各炮台,做好迎接朝廷检阅和两洋会操的准备。
这种视表面热闹为事业成就的心态也正是慈禧的性格。听完李莲英读的这道折子后,慈禧笑着说:“这是谁给老七和李鸿章出的点子,看来海军衙门里还真的有几个能干人!”
李莲英忙恭维:“太后洪福齐天,玉皇大帝把天上文曲星武曲星都打发下来,辅佐咱们大清了。”
“好,这件事就依了他们。”慈禧斜靠在松软的黄缎躺椅上,两个宫女正在轻轻地为她捶着大腿。
李莲英忙把手中的奏章递给慈禧。慈禧接过,右手拇指在奏章的左下角用力掐一下,绵软宣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甲痕。李莲英又从慈禧的手中把奏章接过来,立即就有内奏事处的小太监过来,将这道奏章转给外奏事处。外奏事处的官员以及军机处和内阁的大臣们,都熟知慈禧的这个处置方式:凡无指甲痕的奏章都是不同意的,凡有指甲痕的都是赞同的。他们甚至还能根据指甲痕的大小深浅,印在纸上的位置等等不同的情况,来判断慈禧对此折是欣赏、同意或是勉强同意等不同的态度。他们的判断大抵会不错。这一套内廷学问,也亏得这班官员能研究得出来,真正不容易。
“念下一份吧!”
“嗻。”
李莲英躬身答应一声,打开了另一份奏章。这是内务府大臣兼颐和园工程总办恩良的折子。折子里说的是德和园建大戏楼的事。这德和园便是那年奕譞第一次查看清漪园时,特别看重的怡春堂。就是他亲自向慈禧建议,在这里修建一座“前代无双本朝第一”的戏台。慈禧对这一建议大加赞赏。慈禧识字不多,也没有读书吟诗的兴趣,她政余的最大爱好便是听戏,尤好皮黄。她对前代历史的那点知识十之八九来自舞台。慈禧常召一些皮黄名角进宫来演戏,其中她特别赏识杨月楼、谭鑫培的唱工武打,特许他们入升平署做内廷供奉,每月发给定银,使得杨月楼、谭鑫培在京师梨园界享有崇高的声望。慈禧对拟建戏台的怡春堂特别在意,将清漪园改名颐和园的同时,也将怡春堂改名德和园。
恩良也深知慈禧的这一爱好,故而对德和园戏台下的功夫最大。他请京师最有名的工匠首领景矮子按照“前代无双本朝第一”的意思,设计了一座前无古人的大戏台。戏台分前后两部分,前台在正面,有三层,后台在背面,有二层,前台有六丈多高,第一层舞台最宽,有五丈多,最上一层的舞台也有二丈多宽,上中下三层舞台用一个名日天地井的通道相连。在下层舞台的底下还有一个地下室。地下室的正中有一口小井,四周有四个方形小池。当演水漫金山寺这样的水戏的时候,小池可以喷出水来,戏台上好像真的在打水仗。若是演鬼怪土遁的场面,艺人还可以从一层戏台钻到地下室,让看戏的人仿佛眼看着他忽然消失了似的。要是碰到演神仙一类的戏,便可以通过天地井里的绞索,将艺人从一层升到三层,或从三层降到一层。真个是上天入地,均可随心所欲。慈禧对这个戏楼的机心巧设甚是满意,一再叮嘱一定要照这个设计精心造好,不能打折扣。在大戏楼的对面还设计一个看戏的场所,正中有一个大厅宽敞明亮,太后一人独坐,旁边有两厢侧房,可让后妃及王公大员家的女眷坐,以便陪伴太后,侧房左右再建两条长廊。这两条长廊也可安置座位,让那些奉慈禧特许一同观赏的王公大员坐。慈禧对这一安排给予赞赏,特为赐名颐乐殿。
这两大建筑全部完工需银六七十万两。慈禧特谕,别的工程或可节省,德和园的大戏楼和颐乐殿非建好不可。
恩良的折子讲的就是这件事,说万事皆备,只欠东风。这东风就是银子,第一期工程需拨三十万两银子,否则难以开工。
慈禧听完这道折子后,面色十分不悦:“阎敬铭那倔老头,早几天才让我训得勉强拿出五十万两银子。现在又叫他拿三十万,这不又要他割肉吗?”
慈禧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李莲英和两旁捶腿的宫女听。
李莲英听慈禧这样说,不敢把折子递过去,仍旧两手捧着,十分真诚地说:“唉,太后打长毛,平捻子,保住了祖宗江山,辛辛苦苦为国操劳二十多年,把两位万岁爷从小拉扯大,到头来,连个安生居住的地方都没有。莫说皇上、王爷过意不去,就连奴才们看了,也心里挺难受的!”
不知李莲英说这话时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慈禧听了这话后,倒是真正地难受起来:李莲英说的一点不错,归政后有个园子住下来,听听戏,散散步,这总不能算过分吧!今后九泉之下见了列祖列宗的面,也都说得过去。奕譞、阎敬铭,这些人怎么就这么不体贴呢?她由难受而变得恼怒起来,气得说道:“这三十万是非拨下去不可,哪怕从各省海防协济款里借也要借出!”
李莲英心疼地说:“太后,这大清天下哪样东西不是您的,这协济款里的银子还要借吗?海军衙门若是要太后还的话,他们可真没有天理良心啦!”
李莲英这句真心话,倒反而使慈禧心跳了一下:借海军款项去修园子,这话传出去,不会说我皇太后动用军饷来为自己谋私利吗?这有多难听呀,万一被那些舞文弄墨的人再添油加醋,写进什么私家史乘中去,我慈禧太后岂不成了一个历史罪人!慈禧想到这里,马上坐起来,神色严肃地对李莲英说:“我刚才不过说句气语,你就当真了,再没钱修园子,也不会向海军衙门去借款呀!”
今儿个是怎么啦,从来说一不二的皇太后,竟会说自己的话是“气话”?李莲英略一思忖,立即就明白了:原来这老太婆是又想要海军衙门的银子,又怕别人说!他满脸笑容地走前一步,说:“太后克己奉国,奴才是又仰慕又难受。太后当然不会借海军衙门的银子啦,不过,奴才想,李中堂也是,太后这么抬举他和北洋水师,他也应该孝敬孝敬太后呀!若太后不同意,海军衙门能办吗?南北两洋会操能操得起来吗?他李中堂能有这个脸面吗?”
刚一说完,李莲英就意识到自己今天这话说多了说过头了。海军衙门,两洋会操,这是多大的国事呀,能轮得上我李莲英来插嘴吗?李中堂是国家的顶梁柱,我李莲英有什么资格说他!这些话,若是在乾嘉道咸时期,哪个太监敢稍稍言及,脑袋早就搬了家。虽说太后宠爱,有时也能偶尔谈两句国事,但从来没有这样放肆过呀!李莲英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忙跪在慈禧的面前,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连连叩头说:“奴才该死,奴才今儿个话说多了,老佛爷您处置我吧!”
慈禧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莲英的这一番表演,心里想:李莲英的这个主意还真的不错,就让他将这番话对李鸿章说一遍,要他为园工捐献上一点银子。李鸿章当了二十多年的直隶总督,办了二十年的北洋水师,前些年又办了电报局,据说那是个很赚钱的买卖。他随便从哪里挪动一下,从哪个指头里抠一点,拿个百儿八十万银子是不为难的。直隶总督这样做了,别的督抚也会学样呀,颐和园的银子不就有了吗!这话朝廷不能说,还只有李莲英去说才最合适。但李莲英又哪有机会去跟李鸿章说呢?慈禧想了想,脑子突然开了窍。
“李莲英,四月份检阅北洋水师的时候,你去侍候醇王。”
“奴才去侍候醇王爷?”李莲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不但没有斥责,反而派出宫外侍候醇王去检阅北洋水师,这可真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没有的事呀!我李莲英的祖上哪辈子积了这样的大德,让我这个阉人来出这种光宗耀祖的风头?李莲英转念又一想:兴许是太后在试试我?“奴才从来没有侍候过醇王爷,奴才不敢领命,奴才还是在宫里侍候着老佛爷。”
慈禧沉下脸说:“你不侍候醇王,你怎么可以去见李鸿章?”
我怎么可以去见李鸿章?我又有什么必要去见李鸿章?李莲英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后,立即大彻大悟了:原来太后同意了我刚才说的那番话,要我借侍候醇王爷的机会去天津见李鸿章,把带头为颐和园捐银子的话当面与李鸿章去说。李莲英赶忙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口齿麻利地说:“奴才领旨,奴才一定不辜负老佛爷的大恩大德,把醇王爷侍候好!”